对于这一点,恐怕朝中的各位大臣们最有发言权,他们早已对此苦不堪言,却也依旧找不到对策,只得在陛下忽而发难时相视苦笑。
海公公传旨不久后,一身素雅长裙的懿安长公主便携着婢女们出现,她面色淡淡地行礼:“参见皇兄。”
赵殊随意摆了摆手,便进入了正殿。
懿安长公主缓缓起身,面色依旧平静,她看了一眼侍立在门口头都不敢抬一下的海公公一眼,才转身跟了进去。
赵殊是她唯一的亲哥哥,两人之间自然没有那么多繁复的礼节。
“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我这儿。”
她语气有几分品头,淡淡的又含几分俏皮,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这话亲昵又冷淡,也让人摸不透其中的深意。
他们毕竟是流淌相同血脉的人,彼此也在某种程度上与对方极其相似。
彼此也会理解对方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赵殊径自在雅榻上坐下,一手在木桌上撑起下巴,状似无意地开口:“我听说,你今天在黄金台?”
懿安长公主闻言抬了抬眼,她虽然年纪渐长,但或许因还未嫁人的缘故,保养得很好,鬓边无半分华发,未施粉黛的眉眼间还能见到几分少女的灵动。
她语气有几分玩味:
“您消息还真是灵通。”
“嗯哼。”
“陛下请喝茶?”赵乐懿在赵殊对面坐下,细嫩的指尖抵住瓷杯缓缓推至他面前。
赵殊看了她一眼,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回味有几分苦津津的甜涩。
药茶。
安神的药茶。
赵殊淡淡地看了眼手中的空杯,又看了眼面色很淡的妹妹。
她这是在隐晦地提示他,他有愧于她。
在那样的雨天,她跪了一整夜,从此落下了病根。
“……你这些年,也很少出去走动了。”于是赵殊放下茶杯,微微叹道。
听了这句话,赵乐懿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根本不萦于心一般,只是再给两人斟了茶。
“皇兄在说哪里的话,我早已过了喜欢玩闹的年纪了。”赵乐懿微微垂眸,笑说。
“一晃这么多年,你也老了,朕也老了。”赵殊似乎对她的话深感赞同,“人一老啊,就不喜欢热闹了。”
“皇兄你又说笑了,这千秋宴还不算热闹吗。”
赵乐懿抬眼,语意很深。
赵殊瞟了她一眼,只见她依旧微垂着眼,似乎方才语气中带些莫名深意的并不是她。
“千秋宴自然是九州最热闹的盛会……但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赵殊轻笑一声。
“热闹是他们年轻人的,不是我们的,”赵乐懿淡然道,“你就想这么草草地放手了么。”
她抬眸。
“当年为了这一切,不是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吗,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稀罕了。”
赵乐懿在赵殊的面前总是直来直去的,自从赵嫣宁死后,她就不再喜欢给彼此保留什么颜面了。
面对赵乐懿带刺的咄咄逼人,赵殊非但不恼,反而不由一笑,“是啊……得到了就不喜欢了。”
赵乐懿凝起眸,细细地看着赵殊,挑眉不语。
这话她总算是听明白了,她皇兄这是来找她倾诉内心那点苦楚来了。
偌大一个深宫,原来在他最需要人倾诉的时候,她身为与他唯一血脉相连却因一件旧事而产生了隔阂的妹妹,依然是那个唯一。
原来他真的孤独。
原来高处真的不胜寒。
“那你觉得他们三个,怎么样?”赵殊心血来潮一般地开口问道。
“不熟。”
她淡淡道。
赵殊眉尖一挑,自然对这回答不满。
“储君应当众望所归,德才兼备。”赵乐懿继续道,“但是这不是你的标准。”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
赵殊笑了。
“你觉得齐王如何?”
赵乐懿的确是可以让他可以毫无疑虑开口问询的对象,因为她当真早已对权力失望,却又因天生的聪慧与敏感,而在旁观的角度上看得格外清晰。
“中人之姿。”
赵殊嘴角笑意愈深。
“昭王呢?”
“纨绔子弟。”
“哼,”赵殊轻笑一声,“你倒是一针见血。”
“皇兄抬爱了。”赵乐懿随口道,“您让我说的,那我自然也不好在你面前撒谎。”
赵殊看着她,却迟迟没有再问下去。
而分明如今朝堂上在争的,有三人。
他没有多问,她也没有多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陛下,夜深了。”赵乐懿似没有注意到赵殊深邃如渊的目光般,轻轻开口。
她率先起身。
她要送客。
因为她已经把话说完了,并且她知道,她今天没有说错半个字。
“是啊,夜深了。”赵殊说着,缓缓起身,“天冷了,你也早些休息。”
赵乐懿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里含着真心实意的温和:“多谢皇兄。”
时间真的是很令人无奈的东西。
她那时那么痛彻心扉、那么憎恨无端。
如今竟然也可以再这样的寒夜,与他促膝,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他无人可诉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