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营帐就能见到他了。
明明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秦昭临门这一脚却又踟蹰着踏不过去。都说“近乡情更怯”,见一直期盼见的人,还会在门外陷入扭捏的心理吗?
“昭,既然来了,为何不入我营帐?”
听见熟悉的不兴波澜的声线,秦昭懊恼地闭上眼,暗骂自个真真矫情。
不待她有所回应,帐内人便又开口——而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竟可耻地觉得先生的声音非常好听。
“你我许久未见,昭可是被儒家的礼法荼毒了?没有听见膑的邀请,昭是要在帐外站到星月中天么?抑或是昭心中有怨,需要膑为你掀营帘,你才愿意入内一叙?”
营帐内似乎有衣物摩挲和轮椅转动的声响,秦昭顿时一个激灵,连忙回应“我没有,才不会,绝无可能”,而后刷地把帘子一掀开,脱兔般跳了进去。
帐帘在身后回落,光线在此刻收敛,而她正好瞧见孙膑抬起的袖口,和眼中根本藏不住的笑意。
完蛋,是激将法,不妙!
先生果然是魔鬼吧,就不允许女儿l家有点矜持之类的?不过话说回来,从她嚷嚷着要来军营起,她好像就没啥矜持可言了。
秦昭有些自暴自弃地抬头,刚好看见孙膑放下衣袖。
他不再藏着,坐着那实实在在地对她展露笑来。她愣在那,有些恍如梦境。
“今终见昭面,膑,心甚悦之。”
完蛋,听见这样的话,懊恼无了,气愤没了——
秦昭什么气都生不出来了。
“昭,你我是……生分了吗?”
“先生何出此言?”
“如若不然,昭为何进账之后便不与我说话?膑不善言辞,先前种种言辞,已然耗尽了膑所有的努力了……但昭似乎依旧兴致不高,果真与你分隔太久,昭已不愿与我相叙。”
孙膑垂眉,原先光耀的神采肉眼可见地从他身上褪去。
秦昭见他黯然,顿时方寸大乱。
“我不是,我没有啊——先生,你不要瞎想!”
“膑之所思,现今在昭眼中,只当是‘瞎想’?罢了,是膑强求了。”
“先生,凡事要讲证据的——你怎么能凭一己感受,就判我死刑呢?卫鞅知道了,怕不是又要闹秦法普及有漏网之鱼了。”
“膑是漏网之鱼……昭要不请回吧,秦王宫更适合你,卫鞅想必也更得昭欢心。”
他的脸似乎更阴暗了。太阳还没落山呢,帐里的空气都开始变凉发寒。
她有些抓狂地挠挠头发,一个不查,倒是把发带扯松了。
“啊,先生,卫鞅又是怎么冒出来的?他要在我面前,我得被气得三顿饭都吃不好——别闹啊,先生,要不是为了你,我干嘛吃饱撑的往军营里跑?这个、这个还有这些个,不是为了你,我自己作孽找罪受是吧?”
“……”
秦昭有些崩溃,她设想过很多种不同的、与孙膑再会的场景,没有一个像现在这样的。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不再的时间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变成这种胡搅蛮缠的样子了?
虽然有点可爱——这不是滤镜,是先生终于有了些人间烟火气的真实感——就是有点废心脏!
“看这个,‘胡禄’,比起箭箙来更适合远途行军作战,这个封盖能保持箭矢的完整性。”
“再看这个,更适合马上作战的挤压式箭囊,我在里面填了一张折叠的毛毡,把箭插里面驰骋作战,箭支不会被颠簸掉出来了。”
“还有这个,马鞍和马镫,啊,马掌钉在月行脚上,不好拿给你看……有了它们,驯服马匹不再是特别难的事儿l。”
“现在,看着这些东西,先生,你告诉我,我们还‘生分’吗?”
秦昭把准备的装备一股脑都放到孙膑腿上,给他好好参详。一边放一边显摆,还不忘小声嘀咕一句“我都要把秦国的骑兵配置拉满了”之类的话。
等把宝献完,她又担心这些个东西加一起是不是太重,压着人不好,便一件一件地转到旁边的书案上。
孙膑摸摸这些划时代的神器,眸光晦涩。
秦昭这会儿l也不露怯了,直直地瞪着他的眼睛,不闪不躲。
“昭……这是在向膑、寻求奖赏?”
“先生,看到这些个,你难道不该奖励我吗?至少也得有个夸奖吧?”
“可昭之所为,皆在强秦强军,何以为膑所行之?”
“先生,你想气死我是吧?”话音未落,秦昭被人一把拉过。
她踉跄着向孙膑的方向倒去,一只手在他手里,另一只手撑住轮椅扶手,这才堪堪制止跌落的势头。
发尾在脸颊边晃荡,她惊惶的眼对上他的眼,那里有暗涌的海啸。
所有的轻松欢笑都消失了——无关嬉闹,无关重逢后的消除陌生感,无关两个人笨拙地靠近彼此。
“昭,慎言。是膑之错。”
“你的确不好……先生,我也不好。”
秦昭声音声音很低。
她知道,这个人从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却忌讳她谈及生死。这让她在感动之余,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些许无力。
“手……疼吗?”
“嗯?”
没来由的提问,让秦昭有些摸不着头绪。
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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