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歇息的时辰了,你先回去吧。”容淖耳根滚烫,佯咳一声,若无其事道,“你好像很喜欢这个甜汤,我让嘠珞随你一同上楼,教你的宫女熬制。”
“那好吧,六姐姐你好好养病。”八公主困惑未解,意犹未尽,但看在甜汤的面子上,只得点头,“我改日再来叨扰你。”
打发走八公主,容淖倚窗喝了一盏清茶,才勉强赶走窥破长辈房中事的尴尬。
容淖随手抓了本医书,没看两行,八公主那番唱作俱佳的学舌不经意间又冒了出来,存在感极强。
不过这次,容淖思绪还算冷静,敏锐抓住了宜妃话中的怪异之处。
为何宜妃会在与心腹姑姑私下嘀咕时,讽刺皇帝是“心甘情愿遭道行”,这话明显意有所指。
张府那一家子果真有古怪?
容淖凝神,从万寿节夜宴开始,尝试在脑海中顺捋条理。奈何她得知的所有线索都是道听途说,散乱不堪,千头万绪,一时难以梳理。
容淖叹了口气,目光无意落到楼下那一坑浅水金鱼池附近。
金鱼池边上的花圃里,花房小太监忙得满头大汗,正给几株蔫头耷脑的兰花翻盆锄草。
那几株兰花瞧品相八成是救不活了,枝叶根茎卷曲,一如路边杂草,全无空谷幽兰的清丽模样。
容淖散漫收回眼,往屋内走出两步,面上倏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对啊,空谷幽兰……
她怎么把这忘记了。
嘠珞教八公主的宫女做完甜汤回来,见容淖不在床上休息,心头没来由一跳,立刻想转身出去找。
容淖的声音在隔壁布置成小药方的偏室响起,“嘠珞,你快过来。”
“公主,你不是答应我会好好休养,怎么又跑来摆弄这些药材了。”
嘠珞一脸急白了脸,她行事大大咧咧不算聪明,但也并非一味憨傻。容淖上次给她的药方见效太快,效果太好,让人胆战心惊。
所以她和容淖说定了,容淖必须静养身体,否则她便要去禀告皇帝,请太医院院判亲自诊断容淖的身体究竟是虚是实。
“不是药,是香料。我总在床上躺着也是难熬,随便找点闲事散散精神。”容淖把一只精巧的祥云调香玉盘递到嘠珞面前,“你闻这个,可像万寿节当夜,我们在宁寿宫小花园与那两个嬷嬷插身而过时,闻到的味道。”
嘠珞深嗅了一口,蹙眉思索道,“像,但好像又不如那夜闻见香味勾人心魄。许是过去太多天,奴才记不清楚……”
容淖‘唔’了一声,抬手把细瓷捣药罐里早准备好的粉末混进去香粉里搅匀,静置片刻,等香粉融合反应片刻后,才示意嘠珞,“你再闻。”
“咦?公主你方才加了什么进去?”嘠珞惊奇展颜,“这下味道真正对极了。乍闻清淡如幽兰,后调却是浓烈恣狂的野玫瑰香气,弗淡弗浓,惊心动魄,引人遐想,正如小张夫人其人……呃……”
嘠珞激动之下说顺溜嘴了,一不留神提到了宫中禁忌,忙一把捂住嘴。
容淖瞥她一眼,半倚在玫瑰圈椅中,“你说得没错,那确实是朵野玫瑰,浑身的尖刺。”
“公主这话是何意?”嘠珞疑惑道。
容淖指了指那只细瓷捣药罐,平静道,“我最后加进香料里的是蓖麻子粉末。”
“蓖麻子!”嘠珞不敢置信,“蓖麻子可是毒药,随便取两粒,便能毒死一个半大的幼童。小张夫人……不,春常在为了爱美在香粉里加毒药,她是胆子太大还是不知蓖麻子有毒?”
蓖麻在民间十分常见,根叶都可入药。
其叶可消肿拔毒,灭蛆治疮。其根可祛风活血,止痛镇静。但其结的果子却是毒物,幼童孕妇最为禁忌。
容淖给通贵人配的镇静药需要用到蓖麻根,一通百通,对蓖麻子还算了解。
“我猜是……”容淖言简意赅回答嘠珞,“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孩子?”嘠珞卡了一瞬,蓦然想起八公主絮叨的那些闲话,吓得都结巴了,“公主是说……大张夫人小产可能与春常在脱不了关系?可春常在为何要这么做?大张夫人不仅是她的妯娌,还是她的族姐,两人同出自麻溪姚氏,这讲不通。”
“可能是厌烦极了规行矩步走这世间一遭,不愿再事事随人之后。”容淖想起万寿节夜宴初见,小张夫人一直低眉顺眼跟在大张夫人身后,不像平辈姐妹,分明是把大张夫人当半个婆母伺候,遂漫不经心补充一句,“奋不顾身想搏翻身。”
“是了!”嘠珞一拍大腿,“奴才记得,万寿节夜宴时,小张夫人梳着蚌珠头,那是未出嫁汉女的装束,她如此装扮并非是因嫁为人妇的日子短浅,犯错失误,而是有意为之……嘶,公主,这事我们可要立刻禀告太后?”
“不急,她怪有意思的,手段不错。若她能在后宫掀起浪花,我也许能借一股东风。”
容淖记得,上次八公主对她提起小张夫人时曾说过。
新的春常在郁郁寡欢,几次寻死不成,衣带渐宽,扶风弱柳,身姿不盈一握几乎能做掌上舞。
细想一下,若春常在真心厌恶落入宫廷,寻死何其容易,哪会命大到三翻四次死不成。再不济,随便往脸上划拉一刀,毁容绝宠总是容易的。
这位春常在想必十分清楚皇帝到底看中了她什么,才有这三番两次的折腾。同样都是美人,唾手可得的后宫三千满族佳丽千篇一律,可远比不上得手一位风姿绰约,既娇柔又贞烈的汉女臣妇来得刺激。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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