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发现一件事,他的母亲好像讨厌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从某个时期开始,母亲就渐渐与他保持距离,尤其在进入青春期后,随着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体格也越来越健壮,这种情况就越发明显,他的母亲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他,也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
何宇某天回想起来,据父亲那边的亲戚所说,何宇以前长得跟他父亲小时后几乎一模一样,当所有人都在夸讚他遗传到优良的基因时,他却注意到母亲不自然的笑容。
这会是原因吗?因为长得像那个人?
「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这天何宇终于鼓起勇气向母亲问道。
「没有啊,为什么要这样说?」母亲正在厨房做菜,始终背对着他回应。
那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呢?何宇的疑问埋藏在心里也不敢说出来,他缓缓走过去站到母亲旁边,对方全身颤了一下,又继续切菜。
「妈,我来帮你吧。」何宇刚把手伸过去,却猛然听到一声凄厉的「不要」,接着锋利的菜刀从眼前划过。
何宇震惊的看着母亲,对方也惊恐的看他,那恐惧的神情从来只有在那个男人出现时才会在母亲的脸上看到,现在却在何宇面前展露。
「对、对不起。」母亲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唯唯诺诺的说,何宇却感觉那个道歉不是对着他说的。
他挤出彆扭的笑容道:「没关係。」
没关係。
儘管何宇尽可能与母亲保持距离,但在那之后状况却越来越差。他的母亲几乎不跟他一起吃饭,或是待在同一个空间,连话都不怎么说,他常看到母亲窝在房间角落对着墙面捶打,一边喃喃自语捶到手蹭出血都没注意,有时他半夜醒来甚至能看见母亲在门口窥视他。每天被搞得神经兮兮的,他的精神状态也因此变糟,连交往一段时间的女友都受不了要跟他分手,他没有阻止,因为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根本没有多馀的心力去照顾另一个人,更何况是给对方幸福。
在某次何宇不小心弄伤母亲之后,他的母亲开始变本加厉,时不时会辱骂他、羞辱他,说他是坏种,是那个男人留下来折磨她的贱东西,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在何宇耳边没日没夜的循环,终于有天何宇实在是受不了了,他甩开母亲指着自己的手,而母亲却像松了一口气的大笑着说:「看、看吧!你果然跟他一样!」
何宇绝望了,他哭着把母亲被送进医院接受治疗,他就知道母亲从来都没有好过,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只要他的脸还是长得跟那个男人一样,母亲就永远也好不了,他不想这么做,但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他被告知今后很难再见到母亲,只能偶尔通过家里的电话来进行谈话,何宇接受了,他第一次等到电话时表现的很欣喜,因为母亲在电话里听上去很温柔,他想可能是这样就看不到他的脸吧,如此一来在母亲的记忆中,他就一直是那个还没长大的小男孩。
后来何宇找到了母亲打电话的规律——星期一的早上九点,每个礼拜不一定都会有,但只要打来就必定是这个时间。但很快的,他接电话的心理状态从本来的兴奋逐渐转为焦虑,他不想展现任何负面情绪或消息给母亲,但他早就因为这几年的事内心也变得空虚,要长时间保持高能量的交谈对他而言是件难事,现在更是让本就不擅长与人交际的他看到人群就想逃,可待在家里却总是想起过往的事,长期的压抑在心里无从宣洩,他开始產生一种奇怪的慾望。
他原先只是在处理家里用不到的东西,却不小心摔碎碗盘,那清脆刺耳的声响震摄了他,他猛然发觉自己发洩的窗口,于是趁着深夜带着球棒来到废品回收厂,在动手前他还是犹豫了片刻,可球棒挥下去的那瞬间心中却是无比畅快,他找到了释放的方法后生活变得轻松起来。可没维持多久,慾望渐渐无法被满足,没有反应的无机物让他感到无趣,在他思索该如何是好时,一群混混与他擦肩而过。
这不就是吗?解答。
何宇转念一想,何必执着在物品上,但要是真的动手了,自己恐怕再也回不去,更重要的是,他会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伤人怪物,成为某人无尽的梦靨。
他决定就此停手,跨出那一步就真的不配为人。但命运却好像不打算放过他,他的跟踪被混混们发现,他被对方包围,在被拳头击中的瞬间他脑中似乎出现短暂的走马灯,他想起过去的种种,想着他至今到底是为谁而活,又是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被他看不起的傢伙围殴的地步,剎那间他好像挣脱了束缚,起身一拳揍在对方脸上,其他人见状立刻围了上来,可他好像失去了限制,完全不在意自身的疼痛,只是一拳又一拳的将至今的不甘与愤怒宣洩在眼前的人身上。
不知不觉周围的人都倒下,他成为最后的胜者,可却也是伤痕累累,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家,心情则是前所未有的痛快。于是过了几天,他又刻意去挑衅那些在他看来容易被点燃的蠢货,他享受着暴力带来的扭曲快感,双手沾满陌生人的血让他感到愉悦,事到如今他已不在乎自己做这种事的理由或是别人的看法,只是单纯的沉浸在满足慾望的快乐之中。
他一天天堕落,在电话里和母亲对谈的声音也越发不自然,他高亢的兴奋语调怎么听都是那么的异常,他自己却没有留意到,反而把来电次数的减少怪罪到护理人员没有给母亲更多的自由。
同学和老师也注意到他的反常,可他却无视了他们的关心,持续的荒废学业让他甚至忘了最重要的考试,他错过了读大学的第一时间,收到徵召的通知后想着自己也没事做又浑浑噩噩当完兵,然后又经歷了一轮四季,日子过去许久,至此他已经迷失人生方向,每天除了打零工就是找人打架,再不然就是躺在家睡觉。某日他开始认真思考起,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像我一样的话,那乾脆不存在比较好吧?
他想通后走出家门,在前往小时候常去的河滨公园前经过了附近的大学,此时好像正举办着校庆园游会,他不知哪根神经不对突然想进去逛逛,或许是想在最后感受轻松欢快的氛围,但绕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走过教学楼时却忽然被墙上贴着的演讲海报吸引,一看时间刚好是今天,不过看起来是正要结束,儘管如此他还是搭上电梯来到演讲厅。
果然到达时人潮已经开始散去,他拿了一本演讲的简介仔细端详,上头出现的是令他熟悉却又陌生的字眼,他还在思考起自己从哪里听到这几个字时,一群学生捧着蛋糕从四处冒出并围着一个人喊道:「子谦老师~生日快乐!」
??子谦?何宇低头看了一眼简介上的那几个字,「沉子谦」三个字赫然变得清晰可见起来,多年前被他遗弃的记忆也瞬间涌上,他很兴奋但又感到焦虑,会是那个他脑中的人吗?真有那么巧的事吗?
「哈哈,这样很害羞欸,但是谢谢你们。」与当年不变的温和嗓音从身后传来,何宇紧张的转过头往声音来源看去,不远处那名男子的身影与记忆中重合,经过岁月的流逝,不但没有失去当年的意气风发,反而还多了份身为师长的沉稳内敛,何宇望着眼前的人,眼泪不知不觉滑落。
我到底在做什么?何宇质问自己,这个人当时可是不顾性命的拯救了他和母亲,然而对方现在还在用他的善良与温柔影响着他的学生,自己却忘记这份诚意,自甘堕落不成人形,彷彿就是把当年的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但这份心意不应该是这样被践踏的。
何宇注视着对方,内心的阴霾儼然散去,他清楚知道若是没有这个人,那他也不可能站在这。
沉子谦是他人生的救世主。
不管是从那场炼狱中,还是现在的泥沼里,抑或是那个不曾想过的未来,这个人都会一次次的拯救他。
何宇擦了下脸上的泪,忽然发现对方好像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不会吧??他有些惊慌,但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却印证了他的猜想,对方真的在向他靠近。不能让他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何宇赶紧转过身假装在看简介。拜託不要跟我搭话、拜託不要跟我搭话,他在内心祈祷着,但看来是他亏心事做太多,上天不想理会他的愿望,于是他的身旁突然冒出一个矮了快一颗头的身影。
「你还好吗?」对方歪着头问,一边轻轻的拍了下他的手臂。
何宇用手上的简介遮住自己的脸,又快速的瞥向对方看了一眼,好、好可爱??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吗?昔日回忆中仰望的帅气背影,现在近距离俯视却是如此娇小可人,那乌黑透亮的杏眼和小他一圈的体格让他激起从未有过的保护与佔有慾,他恨不得立刻把对方拥入怀中。他心中慌乱不已,心跳变得越来越快,彷彿就在耳边跳动,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希望自己的心跳声不要被对方听到。
「我没事。」何宇压低声音回覆,他瞥见对方笑了一下,要转身离开时,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然开口道,「那个,谢谢你!」
对方想当然不会明白他道谢的真正涵义,但却还是礼貌的点头微笑后走开,何宇不敢在这里多待一秒,他搭上电梯离开学校后一路狂奔到河滨公园,以往能让他平静的河面此时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又看了眼简介上的名字,脸上不知不觉浮现淡淡的笑容,春日的晨阳照在他眼睛上,反射出清澈的耀眼光芒。
68、救世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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