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手中画笔一甩，嫩绿色的颜料飞溅出去，她秀眉一挑，笑骂道：“年纪轻轻的眼神就不好使了，什么野鸭，这是鸳鸯！鸳鸯戏水你懂不懂？算了，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你肯定不懂！”
    景煜蹦跶着躲了过去，颜料甩在了屏风上，给兰花纹样的屏风多添了几分绿意。
    “分明是姑母画得不像，我怎么就不懂了，我虚岁都十八了，早就懂……”
    屏风外有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单薄纤细，身姿挺拔，如兰似玉，只是一个影子，景煜就认出了屏风后头的人，不由得噤了声。
    他干咳了一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还对着博古架上光洁的漆器照了照自己的脸，把落下来的头发扒拉上去。
    景煜看到自己袖口上沾了一点绿色的墨迹，他瞪了长公主一眼，用嘴型小声道：“都怪姑母乱来，衣裳都脏了。”
    纪云欢在屏风外屈膝行礼，声音温婉动听，胜过世间一切丝竹管弦。
    “长公主安好，欢儿不知道长公主有客，来得冒昧，欢儿先去陪小郡主吧，晚些时候再来拜见长公主。”
    景煜双手合十，目露哀求之色。
    长公主算是明白了，为何这小子一大早就过来陪他作画，原来是知道今日纪云欢要来。
    景煜这点小心思，也就只敢在她这里流露出来，明知两人有缘无分，长公主也不忍心拒绝这个傻小子，便道：
    “欢儿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我也许久未见你。小郡主稍后就到，你在这里教她便好。”
    纪云欢觉得里面那个男子有些奇怪，搔首弄姿的，不会是长公主养的面首吧？
    长公主乃是先帝唯一活下来的女儿，是当今皇帝的妹妹，身份贵重，驸马早就去了，长公主养一两个面首也是常事。
    但此事毕竟不能宣之于人，她现在进去，岂不是很尴尬。
    纪云欢往旁边移了一步，避开了男子隐约的目光，“有外男在，欢儿还是在隔壁等着小郡主吧。”
    长公主忽然笑了起来，“不是什么外男，是我那侄儿，景煜，你们从小一同长大，都在皇家书苑启蒙读书，原本就是认识的。”
    纪云欢愣了一下，她还真没听出三皇子的声音。
    上次见三皇子已经是两三年之前的事情了，三皇子也没有这般高大，声音跟公鸭嗓似的，三皇子好面子，扭扭捏捏的不肯多言。
    纪云欢绕过屏风，先冲着长公主行礼，“参见长公主。”
    长公主无所谓的摆摆手，“快起来吧，咱们之间不拘这些俗礼。”
    纪云欢瞥见了立在一旁的男子，身姿修长，站得挺拔，一身青衫，俊逸出尘。
    三皇子乃是皇后所出，却养得天真烂漫，身上没有皇家贵胄的威严跋扈，反而更像是娇养大的富家公子。
    纪云欢瞥了一眼就匆匆垂下目光，规规矩矩道：“给三皇子请安，殿下千岁。”
    景煜的心脏怦怦直跳，慌张上前，虚扶了纪云欢一把，结结巴巴道：“欢……欢姐姐不必多礼，咱们是同窗的情谊，欢姐姐从前也教了我许多，这里又没有外人，欢姐姐快起来吧。”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煜儿这傻孩子，欢儿都嫁人了，该称夫人才是。
    这两个孩子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多般配的一对，只可惜纪家早就给欢儿定了娃娃亲，否则欢儿这样好的女子，就是皇妃也做得，怎么会便宜了宣武侯府。
    景煜是皇后的第二个孩子，嫡长子夭折，皇后对景煜越发疼惜，皇帝也对景煜颇为宠溺，一直不肯送景煜进学。
    后来到了皇家书苑，景煜的学问是最差的，更受不了每日早起晚归，比起良嫔所出的二皇子简直是差远了。
    若不是有皇子的身份在，怕是早就被皇家书苑退学了。
    欢儿这孩子从小就早慧，学识也好，便时常盯着景煜的功课，景煜也并非蠢笨之人，只是怕苦怕累，欢儿哄着劝着，景煜的功课才跟了上来。
    年少慕艾，又有同窗之谊，欢儿这样好的女子，不知道是多少少年郎的梦中情人，景煜动心也很正常。
    长公主不敢点破这层窗户纸，只盼着时日久了，煜儿能渐渐放下。
    长公主把纪云欢拉了过来，笑道：“你不必理会他，今日我就请了你，他是不请自来，碍眼得很。快拿来给我瞧瞧，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纪云欢露出了一丝腼腆的笑意，长公主对她极好，她在长公主面前，好像还可以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欢儿自己画的春兰图，献丑了。”
    诗琴跟在纪云欢身后，把装裱好的卷轴展开。
    长公主围着转了一圈，啧啧称赞道：“许久不见，欢儿的画技越发长进了，这山石简洁有力，兰花细腻入微，无一处不精妙，欢儿你也太谦虚了，这画若是拿到外面去卖，不知道有多少人疯抢呢。”
    景煜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这画确实好，崎岖的山石占据了大半的画面，深浅相间的墨色勾勒出兰花的轮廓，一丝绿意和月白赋予了兰花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兰花孤零零的立在山石之间，悄然绽放，颇有风骨，肯定很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可没有哪个生活幸福的女子会作出这样的画来，欢姐姐她过得并不好。
    景煜心里有些难过，脸上还是露出笑来，夸赞道：“空谷幽兰，此画不俗，若是外头的人知道云山居士又作了新画，一掷千金的也有，欢姐姐能不能送我一副，也好让我出去显摆显摆。”
    纪云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道：“三殿下别取笑我，不过是当年胡乱起的名号，也是朋友们捧场，如今我已经嫁为人妇，往日之事不好再提，还请三殿下替我保守秘密。”
    景煜心疼得厉害，欢姐姐成婚之后，就很少在外走动了，若不是靠着姑母，他怕是难以再见欢姐姐一面。
    梁晚舟这厮新婚之夜就敢抬小妾进门，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有时候真想……想把欢姐姐从宣武侯府抢出来！
    景煜笑得天真狡黠，一如多年前那个追在纪云欢屁股后头跑的少年，“我自然会替欢姐姐保守秘密，但我要的画，欢姐姐不能忘了。”
    “还有，别叫我三殿下，跟从前一样，唤我阿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