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悠捧着杯子发呆，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半晌，校长清了清嗓子，确认冉清悠回过神来才问道：“小冉啊，你还记得学校之前跟你签过的留校协议吗？”
    问完担心冉清悠心有抵触，又马上补充道：“当然协议签的时候都是八年前了，跟现在情况也大有不同。但其实我是想说，在学校和研究所兼任职务也是可以的。你看你的想法是。”
    冉清悠眨眨眼，原来是这件事啊。校长想要答案的话直接问就行了，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的。
    冉清悠沉思片刻。她想的倒不是答案，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早有结论。她想的是要不要跟校长一样，表述的委婉一点。
    不过在心里默默尝试了几次冉清悠就放弃了，她对文字的掌控能力比校长差远了。委婉表达恐怕听起来并不委婉，还像是阴阳怪气。
    还是有话直说比较适合她。冉清悠想。
    于是在校长焦急的等待中冉清悠开口了：“我要实验室。”
    “啊？”校长一愣。
    冉清悠尴尬的摸摸脸，好像又太直接了，听起来像威胁。
    “当时和学校签订的协议我还记得。学校在我还是普通学生的时候就给了我非常多的帮助，给我提供了各项便利条件。”冉清悠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道：“我本人是倾向于留校的，但对我来说我更看重的是日后的科研环境。我需要新的实验室，需要最先进的试验设备来继续我的研究。”
    和高校相比，研究所能提供更优越的科研条件和更高的薪资，这也是校长担心留不住冉清悠的原因。
    “如果……我违约的话学校提出什么赔偿条件，我都能接受。”冉清悠道。
    a大对于冉清悠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她肯定会选择留校陪在老师和师母身边。
    和八年前一样，冉清悠需要最先进的实验室来继续研究，验证她的设想。如果实验设备跟不上，她就算违约也不能留下浪费自己的时间。
    “实验室的话肯定没问题啊。”校长痛快的出乎冉清悠的意料，“你刚拿了杰出青年科学家的奖项，想要申请国家基金和学校科研经费最高那档是很容易的事情。我之前和你们院长碰过头算过经费了，你想要全世界最先进的实验室都没问题，比邵教授现在的实验设备更先进更精准，很快就能批下来。”
    “这，这样吗？”冉清悠看着点头确认的校长，想起了八年前她被拒绝时的场景。
    “那除此之外……”校长试探道。
    “除此之外？”冉清悠摸摸下巴思考了半天，看的一旁校长的心忽上忽下的。
    “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了。”冉清悠道。
    “啊？”校长一愣，提醒道：“就是工资啊，待遇什么的，需不需要配车之类的，你还有什么想法。”
    “配，配车？这个不用吧，我不怎么出门的，而且我也不会开车。”冉清悠回的很实在，“待遇……就和其他老师差不多？学校安排宿舍的话，最好能安排的离老师家近一点。”
    “这个没问题啊，都是小事。”校长想了想说道：“小冉你和物理系谭老师以前是室友对吧，她对门的宿舍正好还空着，要不你就住那边？或者学校再给你安排个更大一点的房子，我看……”
    “不用了不用了。”冉清悠拒绝道，“就住谭老师对门就挺好的。大房子没什么用，难收拾。”
    校长一脸感动的看着她，“小冉啊，你可真是现今社会里难得的纯粹的人。”
    “校长您也，也太夸张了，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冉清悠道。
    “那行，回来我找后勤先收拾一下房子。收拾好了把钥匙给你，你就能搬进去了。还有待遇方面，学校虽然开不出能跟研究所相当的薪资，但也会给你跟能力匹配的薪水的。”校长没想到谈的这么顺利，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还跟冉清悠开玩笑道：“小冉你最近屡获荣誉，咱们学校在今年的高校排名里分数又要突破新高了。”
    冉清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学校在国内不是一直排名第一么。”
    “排名第一，分数上还能上涨嘛。”校长笑道。
    冉清悠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在旁边跟着笑。
    校长知道她不爱交际，就也不为难她，又说了几句便让冉清悠回去了。
    第16章
    刘记者效率很高，周末就把采访的初稿发给了冉清悠。
    除了冉清悠联系好的几个人外，刘记者还采访了村里的老人和冉家的亲戚。
    冉清悠在采访稿中看到很多她都不曾知道的事情。像是她父母认识的过程，结婚的原因，和最后分开的理由。
    最让冉清悠意外的，则是亲戚口中父亲和爷爷奶奶的关系，和她从小认为得并不相同。
    冉清悠一直以为父亲因为在家中排行第二的尴尬，受到父母偏心的伤害，这才想尽办法想要逃离原生家庭的。
    但在亲戚们口中，冉清悠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对三个儿子基本上是一碗水端平的。
    冉清悠父亲上学的学费，用的是出嫁后就不再联系的冉清悠姑姑的彩礼钱。
    爷爷奶奶对大儿子和三儿子更加偏心一是因为他们一直陪在身边感情深；二是因为二儿子也就是冉清悠父亲曾做过肝移植手术。
    当时手术的费用是大儿子凑来的，□□来自于三儿子，做父母的就想多补偿其他两个儿子一点。
    后来肩负着全家人希望的二儿子不负众望，考上了知名学府，又拿到了公派留学的资格。
    看似和睦的一家人分崩离析于一方认为对方忘恩负义不懂感恩；另一方觉得家人挟恩图报得寸进尺。
    说白了就是冉清悠父亲觉得自己已经为家里做了很多，但其他人并不满足还嫌不够，两边都对对方有所不满，几次争吵下来就离了心。
    “悠悠要是不是女孩子的话，她爷爷奶奶对她应该也挺好的。”有亲戚这么说道。
    冉清悠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句话，转头对谭雅发表自己看完全部采访后的感想。
    “很神奇的一家人。”冉清悠看完如此评价，“每个人都给自己的付出标好了价格，因为没能收到符合预期的回报而心态失衡。”
    “而真正受到伤害，完全没有从这个家庭里获利的人，则从这个家中消失了。”
    冉清悠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姑姑。不知道她因为家中有三个哥哥初中都没毕业就辍学打工，不知道她被迫出嫁的彩礼变成了冉清悠父亲去大城市读书的路费和生活费。
    而冉清悠父亲打回家的生活费，一分钱都没落在这个付出最多的人身上。在他用钱买清净，不想家里父母兄弟来打扰他在a国的舒适生活时，彻底忽视了那个不会闹的人。
    不会闹，就不会影响到他，没必要出钱打点。他从没关心过这个为自己求学路费牺牲了幸福的妹妹，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哥哥们看着父母对妹妹的疏忽和偏心，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优待，习惯了从妹妹身上不断索取不需要回报。
    “你父亲真要在记者会上说你们之间的事吗？”谭雅担忧的问道：“他会不会编出一些不存在的事情影响到你？”
    “本来我还不确定，看完这篇采访后能确定了。”冉清悠合上采访稿，“他是个自私的人，他会说对自己有利的陈述，不会考虑我的处境的。”
    “你父亲还真是……”谭雅想骂，但当着冉清悠的面又不好开口，“以前我还问你们有没有亲戚关系，我也是的。”
    一提起这个谭雅就懊恼。当年她做项目查文献的时候查到过冉清悠父亲的论文，回去就问冉清悠冉这个姓氏这么稀少，还都是搞物理的，没准儿他们之间有什么亲戚关系。
    当时冉清悠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我怎么这么八卦。”谭雅后悔道。
    冉清悠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咱们大一学期末选专业的时候，你说绝对不选物理，是因为你父亲吗？”谭雅问。
    “嗯。”冉清悠点点头，然后笑道：“那时候的想法有点蠢，好像不学物理就能跟他划清界限，彻底撇清关系一样。”
    “但是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终究是客观存在的，跟我学不学物理没有关系。”冉清悠叹了口气，“但是我学物理的时候确实会想，是不是因为遗传我才……”
    “当然不是！”谭雅开口打断了冉清悠的胡思乱想，“你有今天的成绩不仅是因为遗传和天赋，还有你的努力和毅力。你不是也知道，你父亲在科研上并没有什么突出建树。甚至，甚至他在热物理领域的成就还不如我。”
    看到冉清悠发笑，谭雅涨红了脸继续道：“我说真的，我现在成果比你父亲都多。”
    冉清悠赶紧哄她：“我知道的，你比他强多了。”
    “知道你们的关系后我还跟熟人打听了，你父亲的学校这几年只批给他的实验室最低科研经费，他已经被放弃了。就算是他遗传给你的物理上的天赋，那他全都遗传过来也就只贡献了一点点。你没有因为他放弃物理真是太好了，”谭雅语气真挚，“大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科研工作者。你有无与伦比的天赋，和与之匹配的优秀性格。”
    “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冉清悠不好意思的喝了口水。
    “以前我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以后肯定能特别成功。来了a大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a大到处都是天才，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了。不过你不一样，”谭雅忍不住感叹道：“你是天才中的天才，就算在a大也是最耀眼的存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冉清悠笑了笑，语气中满是笃定。“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纠结于没有答案的问题，思考什么血缘遗传的事情浪费时间。我会坚持走我自己的路。”
    “我不会生活在我父亲的阴影之下，我会让他活在我的阴影里。”
    “你还真是，”谭雅双手托腮作花痴状，“放狠话的时候也太迷人了。”
    “什么啊。”冉清悠害羞的推了她一下。
    “有件事我要请你帮忙。”谭雅突然严肃起来，连带着冉清悠也收敛了笑容听她要说什么。
    “你能帮我找莫嘉祥要张签名照吗？我妈妈是他粉丝。”谭雅说道。
    “谭雅你真的是。”冉清悠被她过于跳跃的思维无语到。
    “可不可以吗，拜托拜托。”谭雅向冉清悠撒娇。
    “我，我试试吧。”冉清悠带着几分别扭的应了下来。
    “yes，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谭雅搂着冉清悠兴奋的摇晃，“这下能安抚我妈一阵子，让她别再对我催婚了。”
    “你妈妈还在催你结婚啊。”这件事冉清悠倒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谭雅无奈的靠坐在椅子上，“你说我都这个年纪了，结不结婚还有什么区别吗？但我妈对这件事就特执著，还总让我去相亲。”
    “你妈妈也是为你好。”这种情况冉清悠共情不了，只能干巴巴的安慰她。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已经都习惯了。反正现在让我相亲我就去，相不中也没办法。”谭雅无所谓的耸耸肩。
    结婚啊……冉清悠听了谭雅的话点点头，心思却不自觉的飘远了。
    第17章
    周一一早，冉清悠就收到了行政副校长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有事要说。
    冉清悠无语望青天，她只是名普通学生，哪有这么多事情要跟校长们商量。
    冉清悠耐下性子问副校长有什么事，想着怎么才能暗示一下以后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学校就不用事事找她确认了，省得浪费大家时间。
    “有社会爱心人士想要为你捐赠一间实验室。”副校长道。
    “我马上到。”冉清悠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着就起身出门。这的确是十分非常相当重要的事情，值得往主楼会议室跑一趟的。
    搞科研么，本来就是件很烧钱的事情，经费又不嫌多。
    冉清悠觉得周一一大早就有好事一定是个好兆头，这一周实验、论文一定都能顺顺利利的。
    会议室里，冉清悠和坐在会议桌对面的“社会爱心人士”四目相对，谁都没先开口。
    副校长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笑呵呵的开口道：“二位也不用我介绍了吧。”
    冉清悠看着未曾想到的人坐在对面，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早知道出门前换件衣服了。
    衣服是刚洗过的，整洁又合身。冉清悠还是不满意，后悔没换师母新送的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