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他总是皇帝的利益,摆上台面说。
只要张斐揪住“威胁皇权”这个点,是问得越多,对他们就越不利,因为这令他们私下很难再向皇帝求情。
所以,当司马光去问的话,所有官员的答复,非常统一,就是不要再审,到此为止。
文彦博又向富弼问道:“富公以为他们能否阻止?”
“很难啊!”
富弼摇头一叹,“在我看来,如果他们不能在庭上反驳张三的观点,就很难阻止这个法案通过,因为目前张三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你可莫要忘记,这份法案明显是有利于赈灾的,而之前许多人都将这旱情归咎于官家,你说官家还会听他们的吗?”
要是平时,那是有可能阻止的,但这个听证会可是有前因后果的,在旱情还只是有苗头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像利用这旱情,阻止赵顼官制改革。
经过这场听证会,那么在皇帝看来,整件事就变成锅我来背,钱你们赚。
你们怎么不去死。
赵顼能答应他们吗。
所以,富弼猜测,如果立法会挡不住,赵顼一定是让立法会秉公执法。
文彦博叹道:“张三最大的本事,就是见缝插针啊!”
富弼点头道:“关于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一样。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河中府,张三都是利用已经发生的事情,去推进他的法案,当他还只是一个珥笔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真是失策啊!”
王安石与薛向、邓绾出得皇庭,不由得感慨一句。
邓绾忙问道:“王相公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现在看来,他们暂时是拿张三那小子束手无策,甚至都有些心虚。但是这么一来,他们定会将今日受的怨气,明日全部撒到三司使头上。早知如此,就先找个借口,先审咱们的法案。”
邓绾听得面露忧虑之色。
薛向却道:“相公此言差矣,凡事皆有利弊,张检控的回答,令薛某是茅塞顿开,对于明日的审理,薛某是更加有信心了。”
“是吗?”
王安石笑道:“你难道打算现学现卖?”
薛向是自信地笑道:“也未尝不可啊。”
那边张斐、许芷倩回到家不久,许遵也回来了,夫妻二人立刻向许遵询问缘由。
许遵也将中午发生的事,告知他们。
“为什么?”
许芷倩好奇道:“他们难道就此认输了?”
许遵抚须道:“认输倒不至于,只是说他们不愿意再公开场合,讨论这个问题。”
张斐笑道:“那他们也因此丢掉唯一取胜的机会。”
许芷倩又看向张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遵也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因为官家很生气啊。”
许遵登时恍然大悟,“是呀!他们已经没了机会。”
他们之前可是要整赵顼的,如今张斐为赵顼创造出一个报复的机会,赵顼怎么可能会心慈手软。
能不能阻止,就在于这场听证会。
但那些权贵又非常心虚,因为张斐说得是事实。
翌日清晨。
皇庭外面兀自是人山人海,这人数比之昨天,是有过之而不及,昨日到底只是在谈少数人的权益,而今日是关于赈济政策,是关乎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而且比起昨日,今日也是要热闹多了,因为大家都在议论昨日的听证会,有不少人也在举目四顾,寻找张斐的影子。
因为他们已经得知一些小道消息,今日可能是关于三司的听证会,可是在他们看来,检察院的听证会显然没有结束。
可惜,他们并没有找到张斐。
其实张斐已经来了,只不过被皇帝叫去内堂,陪着他一块观审。
“真不愧是张大珥笔,一个上午,就令他们缴械投降。”
见到张斐,赵顼笑吟吟地夸赞道。
张斐嘿嘿道:“其实我不过是狐假虎威,他们真正忌惮的是陛下,而非是我。”
“忌惮朕?”
赵顼只是冷冷一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道:“朕昨日看过你递交给立法会的证据,尤其是那份关于河中府酒税的对比,真是令朕眼前一亮,也令朕对河中府的财政状况有着深刻的了解,是远胜过三司递交给朕的账目。”
“这就是我经常跟陛下提到的专业治国。”
张斐笑意一敛,正色道:“其实儒家治国和专业治国,这二者并不冲突。
就好比建造宫殿,儒家就是建造之前的规划,如规格,大小,高矮,颜色,但是在建造期间,那就不能用儒家,而是要用建造技术,只有精湛的技术,才能够建造出稳固的宫殿。
但之前许多朝代,就混淆了二者,过分去考虑规格、大小、高矮、颜色,往往建造出来的宫殿,就不是那么稳固。
比如说税收,有些时候,对于特定的情况增税,是能够有利于国家和百姓,但若是依照儒家思想,就是不能增税,找不到增税的理由。但若是分析账目,往往是能够得出增税的结果。”
这一番话令赵顼陷入沉思之中,过得好半响,他突然一拍桌子,“说得好,正是此理,以前三司在跟朕讨论财政的时候,往往都是从儒家思想来看待这些账目,这一个人一个说法,令朕也非常迷糊,朕已经打算,今后让三司和户部专门组建一个分析账目的官署。”
张斐忙道:“陛下圣明。”
赵顼笑道:“多亏有你啊!”
话音刚落,忽听得外面一阵骚动,赵顼抬头看去,但见富弼他们已经来到席位上。
赵顼不禁又向张斐问道:“对于今日的听证会,你怎么看?”
张斐道:“我听说是三司使主动要求的。”
赵顼点点头道:“他说这么做有助于,百姓更加信任税币,更利于税币的发行。”
张斐笑道:“这是对的,其实朝廷发行税币并不难,难就难在大家是否愿意接受这税币。我相信三司使一定有把握拿下这场听证会的。”
当富弼他们坐下时,外面也渐渐安静下来。
坐在下面的一位年轻的司法官员,站起身来,宣布这场听证会,将是审理三司的赈济政策。
至于检察院递交的法案,没说是否通过,就连是否审完,都未有给个明确表示。
这立刻引发院外的观众窃窃私语。
猫腻!
一定有猫腻!
其实谁也没有寄望于当场通过,但好歹你得给个说法,你直接跳过去,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事。
这在富弼的意料之中,但他也没有办法,他必须得给对方一个机会,立刻传薛向出席。
过得一会儿,薛向带着一个副官来到证人席前坐下,那副官则是坐在他的后面,除张斐之外,其余人还是很讲究这身份地位。
副官跟长官坐在一排,几乎是不可能的。
等到院外彻底安静后,富弼便率先问道:“三司使,根据我们所知,近日由三司、户部、工部一同制定有关旱情的赈济政策,是由三司使主持修订的。”
薛向点点头道:“是的。”
富弼又问道:“而根据这政策上所言,是先由工部在遭遇旱情的州县,布置水利工程,然后再由三司拨钱,户部来执行。”
薛向点点头道:“是的。”
富弼又问道:“为什么三司使要选择以工代赈的方式来帮助百姓度过灾情,而不是直接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其实古代以工代赈是少数的,开仓放粮反倒是主流的,当然这种开仓放粮,也只能是救一小部分人,同时朝廷也会要求乡绅给予一些赈济。
故此,富弼才会这么问。
薛向回答道:“这是因为国家仓库里面的粮食也是非常有限的,如果选择开仓放粮,只能保住部分百姓不会在这期间活活饿死,但也只能给一口饭吃,但如果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是可以让百姓有盈余,可以更好的度过灾情。”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是直摇头。
什么盈余。
就是纸币呗。
那就是一张废纸。
富弼心里当然清楚,但他还是按部就班地问道:“三司使这话难道不自相矛盾吗?你说朝廷的存粮有限,不能发放足够粮食,却又说以工代赈,可以让百姓有盈余,这多出来的钱,是从何而来。”
薛向道:“在这个赈济政策中,还包含着一份税币法案,顾名思义,可以理解为一种可以代为交税的交子。到时这些税币会由三司使发放,户部再拿着这些税币,当做工钱,去发放给百姓。”
话音未落,嘘声四起。
这京城市民,可是不傻,你特么又来骗人了。
面对嘘声,薛向兀自是信心满满。
等到皇家警察维护秩序后,司马光就忍不住抨击道:“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在旱情之下,百姓缺得是粮食,你不发粮食,不发铜钱、布匹,却偏偏发这纸币,百姓拿着纸币,不还是得向朝廷购买粮食,但你又说朝廷没有足够的粮食,要是买不到粮食,你可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吗?”
王安石瞅着司马光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可真是欺软怕硬,昨日怎没有见你这么凶。”
这话当然是有失偏颇,人家司马光昨天也很给力,只不过是他说不过张斐,他也没有办法。
内堂的赵顼不禁也道:“这司马君实对薛师正,还是存有很大的偏见啊!”
张斐却道:“这听证会就需要偏见和刁难。”
赵顼问道:“为何?”
张斐道:“如果连带有偏见的问话,都无法反驳,那只能证明这个政策存在着问题,如果换做是我,我可能比司马学士要更狠。一座稳固的宫殿,就应该经受住风吹雨打。”
赵顼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面对司马光的咄咄逼人,薛向是淡定从容地回答道:“我并没有说,百姓拿着这些税币,只能向朝廷购买粮食,虽然朝廷也会开放粮仓,放出一些粮食,但我更希望百姓拿着税币,去市集上买粮食,买自己所需,就跟平日里一样。”
嘘声再度响起,比上回更大。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想拿我们商人当这冤大头。退一步说,就算你是这么想的,你也不应该说出来,完全无视我们智商。
司马光也给薛向逗乐了,“怎么?你还打算强迫商人收这种税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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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10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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