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务司对外解释很简单,我们税务司只有在发奖金的时候,才正式放年假,过年对于我们而言,那就是最忙碌的时候。
其实这也不怪税务司,京东东路的幽灵税警已经非常饥渴,目标都已经熟透了,就等着开宰。
套路依旧,就是自己拿着地契来申请。
爱来不来。
但是税法暂时没有变,毕竟去年已经收了夏税,还是以秋税的标准来收,不过里面包含免役税。
因为免役法今年就已经全面在京东东路推行。
这其实也是京东东路其他州县暴动的原因之一,债务多了,税也多了,还让不让人活啊!
治安和收税全都有官署补上,那就算你官府关门,也不会立法发生混乱。
然而,随着事业法传到青州来,这青州的官员也非常明白,这债务重组可能是避无可避,至少目前来说,是阻止不了,那就得赶紧表现表现,这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年后,青州官员是不约而同地积极上班。
到底还得留下部分官员,维持官府的运转,这部分官员就取决于个人能力。
可任凭他们多么积极,也赶不上公检法,去年整个公检法都没有放假,他们一直都在处理那些诉讼官司。
皇庭。
“王转运使,关于去年官府相关的诉讼案,我们皇庭已经全部审理过,也派人仔细算过,折算起来,青州官府共需赔偿七万六千四百三十七贯。”
说到这里,钱顗稍稍一顿,“如果根据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决,官府就还需赔偿相应的利息,但同样根据张庭长另一个判例,如果官府实在是无力偿还,可免除相应利息。”
王居卿呵呵两声,“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这就是要逼着我们债务重组啊。”
钱顗道:“本庭长只是依法判决,如果官府对此不服的话,可进行上诉,皇庭也可以采取公开审理方式。”
其实大部分诉讼,都没有公开审理,但那是因为官府提供了太硬的证据,而且之前还都承认少发工钱,拖欠军饷,都认罪,肯定不需要审。
如今公开审理,不就是公开丢人。
王居卿一摆手道:“不必了。反正朝廷都已经下达旨意,我们只能债务重组。”
地方财政本就非常困难,哪有什么剩余,这边税又没有收上来,又不准继续盘剥百姓,基本上收入全部斩断,七万多贯,是足以压死青州当下的财政。
一旁的范纯仁听着就有些不舒服,道:“转运使此言差矣,难道朝廷不下达旨意,你们就可以徇私枉法吗?”
王居卿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站起身来,“如无其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这其实就是走个过程,大家心里都清楚,摆明就是要青州进行债务重组,削减官员,节省开支。
在与王居卿交涉过后,皇庭正式对外宣判,前来诉讼的,其中有七成能够得到胜诉,其中还是有一些浑水摸鱼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公检法这么仔细,要是以前的官府,十桩案子,都得审个小半年,这里数千人之多,还能一桩桩给理清楚。
当然,这也多亏官府的“配合”。
马上,欧阳修就宣布青州官府由于债务太多,财政难以负担,只能进行债务重组。
同时,他还宣布自己将辞掉青州知府一职,并且还将上奏皇帝,请求朝廷收回对自己的四个儿子恩荫,让他们全部去学院应聘,以此来支持朝廷刚刚颁布的事业法。
这欧阳修跟王安石、司马光、钱顗、范纯仁他们都是一路人,就是非常非常清廉,不图富贵也就罢了,他们这些人还恪守清贫。
欧阳修带头这么干,只有少部分官员对他是充满敬佩,他自己辞官其实还不算什么,因为他进四年,几乎年年都在请辞,如今总算给他逮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但他要求将自己儿子的恩荫官职全部收回,且以父命要求他们去学院应聘,这就很令人佩服。
但大多数官员都是恨得咬牙切齿,有你这么带头的吗?难怪你这老头在朝中混不下去。
不过,恨归恨,他们也渐渐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至此,一场全国都瞩目的债务重组,在青州轰轰烈烈地正式进行。
虽然是由欧阳修来宣布,但实际上操作的还是转运司,由王居卿全权负责。
其实王居卿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债务重组,但是王安石早就给他书信,很简单,就是先算每年收入多少,以人人都发足额俸禄的情况下,看看能够留下多少人。
王居卿是早就算清楚,要裁掉九成。
这个数目想想,其实是非常可怕的,缺口有九成那么多,这钱从哪里补?
这就是为何,那边要想办法盘剥百姓,这边还得少发军饷。
而裁官原则,也非常简单,留下重要官署的官员,其余全部裁掉,主要就是裁官,吏的话,基本上不动,并且将会从今年开始,正式给他们发放俸禄。
这也是王安石的新法之一。
表面上的理由当然是,事业法只适用于官,而不适用于吏,但实际上则是因为,管理州府的核心,还是那些吏,不是官员,绝大多数官员,在地方上上任,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吏这个盘子是不能妄动,只可以去慢慢取代,去整顿。
所以留下来的吏,一部分是会划入公检法和税务司的。
这时候,就发生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去年还在拼死诋毁公检法的官员们开始为公检法高唱赞歌。
虽然事业法已经颁布,但还是很多官员,尤其是那些在职官员,还是不愿意将自己的俸禄交给这些事业官署。
天知道这些官署能不能赚钱。
剩下来,就只有公检法这个招聘大户,而且也属于传统官署,虽然税务司也招人,但大家都不愿意去,这税务司其实是一个吏署,不是一个官署,长官都是吏出身。
目前整个公检法内部都非常缺人。
毕竟司马光只会安排检察长、庭长这个级别的,底下基本上是空白。
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多底层官员立刻转身,发表支持公检法的言论。
但是公检法是采取聘请制度,而且张斐在河中府也打下了基础,也就是要通过司法考试才能够进入。
要想进公检法,也是非常困难的。
与此同时,隔壁的齐州也正在进行一场轰轰烈烈地债务索赔运动。
而这里与青州的情况是恰恰相反,是官府向百姓索赔。
司马光是安排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担任齐州庭长,由苏轼担任检察长。
这司马光虽然跟王安石是针尖对麦芒,但是对于王安国,他还是非常信任的,同时也认同王安国在律学上面的造诣。
王安国是一直在齐州,而苏轼则是在雪融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齐州。
此时的苏轼还是心怀抱负的,他已经在扬州浪了三年,别看他在京城像个怨妇似得,但他在扬州的时候,可是结交了不少红颜知己,过得也是相当滋润。
但他还是渴望一展拳脚,现在是干劲十足啊。
“与我所料,是丝毫不差啊!”
苏轼将卷宗往桌上一放,不禁得意地笑了笑,又向王安国道:“事实胜于雄辩,我若是令兄,我可能无颜待在朝中。”
王安国虽然与王安石在政治理念上大相径庭,但是兄弟之情还是有得,呵呵笑道:“我今儿可算知道,为何子由能够在河中府平步青云,政绩斐然,深受官家轻重,而你苏子瞻就只能在扬州逛青楼,连个官署都没有。”
这个坎是过不去了吗?
苏轼又狠狠诅咒了一番张斐,就是这厮在立法大会上说他连个官署都没有,道:“我那是受奸人所蒙骗。”
王安国道:“此番动乱,亦非是因吾兄而起。”
说着,他又拿出一道公文来,“你看看,这是青苗法在章丘县所取得的成绩,整个章丘县是无一人告状,人人称道,而且财政收入也得到显著增长。”
苏轼接过来一看,看罢,这神情是略显尴尬。
其实王安国奉命来京东东路,就是观察青苗法的执行成果,问题确实不少,但这是看人来的。
王安国又道:“由此可见,青苗法还是有其利好的一面,关键是在于执行者,我兄长错就错在,太过激进,未有安排周详,便贸然推行,准备不足,以至于险些酿成大祸。而如今有我们公检法在此监督,如果我们做得好,那么青苗法也将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说完,他马上制止苏轼,“你也别说我为兄长说话,咱们就等着瞧。”
苏轼摇头笑道:“我可没有这么想,其实关于这一点,我早已经想到,这也是我为何愿意来检察院的原因。”
正当这时,苏轼的小书童出现在门前,“先生,外面有一个名叫洪齐的人求见。”
苏轼忙道:“快请他进来吧。”
王安国未有听过此人,以为是苏轼的好友,赶忙起身道:“你既有好友拜访,那我就先告辞了。”
苏轼忙道:“不是好友,是慈善基金会的人,他们来此收购债务,这中间需要我们公检法担保。”
王安国当然也知道这事,稍稍点头,又坐了回去。
过得片刻,只见一个半大小子走了进来,拱手道:“小子洪齐见过苏检察长。”
苏轼又道:“这位是齐州王庭长”
“小子洪齐见过王庭长。”洪齐又行得一礼。
王安国傻眼了,这怎么是一个小娃?
苏轼呵呵笑道:“王庭长,你可别看他年纪小,他家洪万赌坊,已经是东京第一赌坊,每年所捐助的钱,可比咱们一年俸禄还要多。”
洪齐小脸通红,是一脸尬笑。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此时此刻,最为清闲的人,竟然是这一切得始作俑者-——张三。
这才上午时分,张家就响起那稀里哗啦的声音。
只见张斐与高文茵、许芷倩、穆珍坐在院内,吹着春风,打着麻将,可真是好不惬意啊。
穆珍和高文茵都非常专注,唯独许芷倩一副心不在焉,时不时偷瞄一下张斐,又瘪着嘴。
张斐实在是受不了她这目光,“芷倩,你到底想怎样?”
许芷倩道:“我只是为你打抱不平,你立下大功回来,朝廷没有表示也就罢了,竟还让你闲赋在家,就怕失掉人心么。”
穆珍也觉得许芷倩说得有道理,道:“是呀!开年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要不你去找官家说说。”
“那可不行。”
张斐傲娇道:“这多没面子,好像是我求着要去检察院的,当初当官,可都是被逼无奈,不去就不去,我回律师所当珥笔,更轻松自在,更舒服。”
“回去当珥笔?”穆珍都吓坏了,“你可别意气用事。”
张斐哭笑不得道:“嫂嫂别多想,我只是想给自己休个假而已,而且现在许多事务,是要在律师所处理,不急着去检察院。”
正说话时,忽听得门口牛北庆道:“恩相公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许遵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爹爹。”
“岳父大人。”
“嗯你们先回房去,我有事要跟张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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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9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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