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绛捋了捋胡须,道:“这原本也是我比较担忧的一点,但是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倒也不是不行。”
张斐明知故问道:“韩寺事此话怎讲?”
韩绛瞧他一眼,呵呵笑道:“这也得多亏你啊!你在河中府兴风作浪,吓得不少地方官员是寝食难安,不然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弹劾你,也使得朝中不少大臣变得更加坚定的支持新政,如果那些地方官员执法不力,那司马学士肯定会在当地推动司法改革。”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韩绛又道:“单就财政来看,我与王介甫也对河中府的情况商量过,这青苗法也不一定适合陕西路,因为这里的田地是远不如江南肥沃,百姓也比较贫穷,许多地方一年只有一收,你的盐债计划其实要更适合陕西路。
故此我与王介甫的看法,就是你就待在陕西路好好干,然后他们那些人再借公检法之威,去其它地方推行新政,如此一来,必将事半功倍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干的。”
韩绛不由得打量了下张斐,笑道:“你会这么听话?”
张斐苦笑道:“韩寺事明鉴,我一只都致力于帮王学士解决问题,从不是制造问题,只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可能是有些激进。”
“可不止一些激进。”
韩绛瞧他一眼,好似说,你小子就别在我面前装了,又问道:“难道你就不打算将公检法推向全国吗?”
张斐愣了下,反问道:“难道王学士希望公检法不要推向全国吗?”
“呃。”
韩绛直接将自己给问住了,摆摆手道:“那倒也不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斐点点头道:“理解。”
韩绛还是狐疑地瞧了眼张斐,他已经上过一回当,千万不要低估张斐的通情达理,等他操作起来,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会令人心惊胆颤。
二人聊完此事后,韩绛就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许芷倩就跟了过来,“韩寺事怎么没有留下来吃午饭?”
使官造访,宴席都不备,这官场你还混得下去吗?
张斐笑道:“他现在是要全力支持官府打压我们公检法,所以跟我吃饭都会惹人怀疑。”
许芷倩吓得轻轻“啊”了一声,但随后就反应过来,“那我们该如何配合?”
张斐道:“让事情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嗯?”
许芷倩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其实说到底,公检法也就只是辅助,一个国家最主要的权力,还是行政大权,国家面临的问题,也需要行政权力去解决,而不是司法,司法只是帮助君主和百姓守住底线。去年我们已经是喧宾夺主,但这决不能是常态,如果司法同时也掌管行政,那就是法家之法,治理地方还是得以官府为主。”
许芷倩蹙眉道:“可是那些人心狠手辣,倘若让他们轻易压制住我们公检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张斐笑道:“公检法的强项并不在于进攻,而是防守,因为必须得事情发生之后,司法才能够干预,现在我们已经站稳脚跟,再加上韩寺事也不真是来对付我们公检法的,我们无须太多担忧,只是目前要低调一些,让河中府的重心先回到官府。”
许芷倩又问道:“如果他们犯了事,咱们还能不能抓他们?”
“必须能!”
张斐道:“在事情发生之前是他们说了算,但是事情发生之后,可就是我们说了算。争斗始终避免不了,但只要在规则之下,那也就无妨。”
回去之后,韩绛自然告诉韦应方等人,自己也训斥了张斐一遍,大家同是为君分忧,怎有能敌我之分,如这种事其实是可以私下商量的,没有必要弄得大家都没有面子。
当然,光凭这一点,肯定是不够的。
韩绛还得做一些什么,涨涨官府的士气,就比如说推动被遗忘的青苗贷。
其实元绛和蔡延庆都已经将炉灶弄妥,就等他来点火。
他这一点头,官府突然来个急转弯,又表示将要对乡户进行钱贷和工贷,可以借钱还钱,亦可以以工代偿。
同时派官吏去个乡村宣传,主要是给予那些大地主威慑。
你们要敢低息放贷,你们就试试看,看我整不整得死你们。
指望皇庭,那你去指望呗。
但你们休想再拿到官府的任何经济特权,只要是官府垄断的,你们是碰都别想碰。
大多数地主是二话不说,直接就跪下,表示自己绝不会低息放贷,大哥,还是你来吧,我们先撤了!
因为这些大地主本就不打算借,可是不借吧,在乡里又不好混,那些乡绅天天念道他们,这回好了,官府来了,还给予这么重的威胁,这民还是不要与官斗。
怕了!怕了!
纷纷是借坡下驴,有各种献殷勤,与官员重新建立起友好的关系来。
大家还是一家人。
如今商业环境好了,大家现在都在商业方面走,要借钱也是投资解库铺。
如今不少解库铺也想拿到官府的飞钱、运输项目,因为官府取消差役,都得改为雇役,这里面就变得大有利可图,关键河中府人力成本还非常低,只不过要以一家之力根本不可能与马家抗衡,他们也在集资。
虽然还是有一些乡绅并不理会官府,坚持履行约定,但他们已经不成气候,官府都不理会他们,也不去威胁他们,因为这些人多半是退休官员,也不怕官府的威胁,何必自讨苦吃。
青苗法非常顺利的就执行下去。
但在河中府而言,这已经是形式大于利益,官府也没指望着靠这个改善财政,就非常随意,就是让马家负责城内,乡里则是交给各地仓司负责。
但在外人看来,韩绛一来,立刻政令通达,吓得那些大地主都不敢跳,也不敢去找皇庭,这官府还是官府,他们有一万种手段能够整死你。
之前就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官府仿佛都要被皇庭给取代。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一时间,是官威大振啊。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二法之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如今在河中府,那商业是大行其道,每个人都热衷于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刚好着河中府地处关键要冲,连接西北与东京,同时又是西北战场的后勤基地,这里面其实是有着无限商机。
别说一分五,就是两分利息,对于那些大地主而言,也变得是毫无吸引力,因为公检法杵在这里,也没法逼得那些乡户卖妻卖儿,虽然皇庭也会为他们追债,但那种灰色利润几乎是降到为零,至少他们暂时不敢再这么干,这中间利润其实不多,反观在商业上,如果他们要不加大投入的话,马上就会被人挤掉。
原来从东京来河中府的商人,是远不止樊正一个,还有一些人是默默潜伏着。
他们为什么来河中府,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公检法站稳脚跟,商业必然会变得更加繁荣,在这里赚钱,是要更加安全。
东京汴梁就是如此。
马家也是看到这一点,才让樊正顺便来这里看看形势,如果有机会,就将店铺开起来。
之前这些商人是一边观察着公检法的发展,一边暗中寻找商机。
直到马家解库铺开业之后,他们才活动起来。
但河中府的人并不清楚这些,他们所看到的,就是河中府的商业突然变得愈发繁荣,仿佛到处都是商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不说别的,茶酒的销量都在增加,酒楼的饭菜也都在涨价。
而茶酒基本上是被官府和当地的豪民垄断,难道有钱不赚吗?于是他们就将更多的钱,投入到自己的买卖中。
至于说乡户的青黄不接,他们认为官府和乡绅应该承担主要责任,跟他们没啥关系,他们之前参与那个约定,也只是为了对方青苗法,可不是悔悟,乡绅也是利用这一点,去团结他们,所以他们现在反悔,乡绅也没有办法。
这令许多乡绅的威望是备受打击,而官府赶紧借机收拢民心,扭转青苗法在百姓心中的负面印象,之前在那些乡绅地宣传下,很多百姓对青苗法都是非常害怕的。
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有民意基础,那就好办多了。
历史上王安石的失败,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不具备民意基础,舆论都被乡绅控制着。
而蔡延庆和元绛对此已经准备很久,只是说等着韩绛来拍板,但其实韩绛来此的主要目的是视察军政,裁军之后,西线的布局,这可是皇帝和王安石最为关心的。
至于财政方面,韩绛就只是一个吉祥物,鼓舞一下士气,真正办事的还是元绛。
不得不说,这个策略是非常成功。
要知道上半年,官府仿佛都已经是奄奄一息,毫无生气,就是眼巴巴地看着公检法肆意扩张,接管一切。
但其实基于制度,公检法不可能接管一切,行政和司法是完全分开的。
大权还是在他们手里,只是他们老是想借用自己的权力去干掉公检法,结果又干不掉,他们就认为是自己大权旁落。
但随着韩绛的到来,告诉他们规则和玩法,这官府又重拾信心,迸发出生机来。
没过几日,青苗法就正式在河中府全面展开。
这回官员们可都是非常积极,因为这可是权力的体现,要不再干点什么,百姓眼中,就没有官府,只有皇庭。
但这只是捍卫官府的权力,而无法轻易动摇公检法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虽然最近皇庭非常低调,张斐一直在忙于跟学生上课。
法学院。
哐哐哐!
锣鼓声响起,时间观念超强的张斐,并没有再多说一句,“下课!”
然后就开始收拾起文案来。
“大大庭长!”
窗外一人突然喊道:“你你上完课了吗?”
张斐偏头看去,见是一位大叔,于是问道:“有事吗?”
站在外门的观众们,齐齐点头。
“什么事?”
张斐不禁走上前去。
那牛北庆和龙五两大门神立刻出现在门口,拦住那些百姓,但百姓们是非常懂得规矩,老老实实站在门前、窗前,只是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大庭长,我向去官府借贷青苗钱,官府会不会让我多还钱?”
“还有!官府说直接借盐钞给我们,那盐,盐钞能买东西吗?”
“没有担保,能不能去借?”
“官府不会逼着我们去给别人担保吧?”
所有问题都是有关青苗钱的。
目前已是青黄不接之际,不少百姓都需要青苗钱的救助,但他们内心并不相信官府,而是相信皇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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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8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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