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绛诧异道:“你这话怎么说?”
张斐道:“你就是一年借十万贯出去,这利息也才两万贯,我听说城里那些大财主,卖个酿酒资格,都得两万五千贯。”
樊正诧异道:“才两万五千贯?”
张斐问道:“你樊楼花多少?”
樊正道:“一年至少六万贯。”
张斐猛抽一口冷气,又看向元绛道:“元学士,这点利息怎么交差?况且咱们还是讲究细水长流,这本钱兴许一年都还回不来。”
元绛道:“当初不是你说能行吗?”
“我说得是种税得税。”
张斐道:“外面那些人借钱是为啥?是为了做买卖,一方面,他做买卖就得赚钱,赚钱就得交税,另一方面,他们得雇人,雇人都得给工钱,拿着工钱的人也得交税。税才是关键,如今外面那些大地主都想明白了,正处心积虑地对付税务司。”
元绛张了下嘴,旋即又看了眼樊正。樊正心领神会,“若元学士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出去忙了。”
“去吧!去吧!”
樊正一走,元绛就向张斐道:“你可不忘记,王介甫还等着咱们的政绩。”
张斐道:“我没有忘记,能收得上这么多税,全凭新法,只不过不是依靠新法直接得利,这新法更像似种草,去养着牛,牛在耕地种出粮食,只要财政改善,那就行了呀!朝廷可不会管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元绛道:“以前可以这么说,但是我刚刚收到消息,目前朝中,有很多人认为汴京和河中府的成功,是在于公检法,而非新法。”
哇!你这消息忒也不灵通了,现在才知道。张斐故作诧异道:“真的吗?这法令和政令本就是缺一不可,没有可争论的。”
元绛叹道:“朝中之事,非你想得那么简单啊!”
张斐道:“我只知道,这财政改善,咱们都有政绩,回到朝廷,咱说得话就是权威,咱说是新法,就是新法,是公检法就是公检法,财政不改善,咱们连张嘴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挨骂的份。”
“这倒也是。”
元绛点点头,道:“其实现在回头来想想,青苗法只能抑制土地兼并,可要说以此法来改善财政,也真不过是痴心妄想啊!”
张斐微微一笑,你老现在才知道啊!道:“不过元学士若想弄点动静出来,也不是不行的。”
元绛忙道:“你有何办法?”
张斐道:“这里的收入,是细水长流,若不懂种税之理,也难以明白其中玄妙。但这种收入刚好符合官府的一些零碎支出,元学士可以将部分官府的支出,都算在这解库铺,每月来此领一些钱,那边就可以将更多的财政直接用于朝廷,那么在朝廷看来,这账目就会变得更加好看。”
元绛听得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而且这能够有效防止官府贪污腐败。”
张斐笑着点点头。
元绛顿时转忧为喜,“还是你小子机灵啊!”
“子由!你说他们当初会不会只是虚晃一枪?”
范镇站在街对面,望着门庭若市的马家解库铺,神情稍显郁闷,又向一旁的苏辙问道。
苏辙道:“晚辈倒是不觉得他们这是虚晃一枪,晚辈认为他们应该是早有预谋。”
范镇道:“那就是虚晃一枪,故意引诱我们来打官司,让乡绅去解决青黄不接的问题,然后将常平仓的钱投到这里来。”
苏辙摇摇头道:“这晚辈倒是不认同,因为就算乡绅反悔,官府其实也没有办法,提举常平司还得向那些百姓放贷。”
“这倒也是。”
范镇抚须点点头,“但总感觉是白忙活一场,呵呵。”
苏辙沉吟少许,道:“范学士应该知晓,晚辈是非常反对青苗法的。”
范镇点点头。
苏辙又道:“而晚辈反对青苗法,原因是在于晚辈光借钱给农户,想要改善财政,是决计不可能的,官府只能强制借贷,垄断借贷,如此必会伤民,但如今有公检法存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青苗法在晚辈眼里,已经是无伤大雅。”
范镇想了想,突然看向苏辙,“好你个苏子由,你还是在暗指老夫白忙活一场啊!”
苏辙赶忙解释道:“晚辈绝无此意,其实范学士的那场官司,还是很好的推动了公检法的进步,正是因为那场官司,才让我们都知道,皇庭是可以阻止青苗法企图垄断借贷。”
“你呀!与你兄长真是越来越像了。”
范镇笑着摇摇头,又叹道:“但可惜王介甫又打算在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而这一回他不打算先在当地建立公检法。”
苏辙呵呵两声:“王学士若肯听劝,也就不会急于颁布这青苗法。”
登州,检察院。
相比起河中府一日三修,日益壮大的检察院,这登州检察院,真是愈发的破旧不堪,大门外更是门可罗雀,毫无生气可言。
苏辙自从去到河中府担任检察长以来,很多时候忙得是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而登州检察长范纯仁,则是闲得天天在衙里练字,寄情于书法、文章。
这时,一个老仆从走了进来,“启禀老爷,方才府衙那边传来消息,黄县知县邓广远致仕回家去了。”
范纯仁立刻停下笔来,“为何?”
那老仆道:“因为邓知县也想效仿欧阳知州,阻止青苗法在黄县执行,并且以官职相要挟,结果朝廷就让他致仕回家。”
“真是岂有此理!”
范纯仁将笔往笔架上一扣,“他王介甫莫不是想一手遮天。”
说着,他又向老仆道:“对了!我递去府衙的诉讼,可有回音?”
那老仆点点头道:“方才府衙那边派人来,就是来说此事的,府衙那边以黄县一事为由,表示府衙不予受理。”
范纯仁闭目一叹,过得半响,他突然偏头看向身旁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书童,“为师是远不如你三哥啊!”
这个书童不是别人,正是方云。
当初他来登州时,张斐就拜托范纯仁,照顾一下方云,让她免受欺负。范纯仁虽然答应,但他其实并不喜欢方云,对方云一案,他与司马光的看法是一样,方云就是属于谋杀亲夫,虽然从法律上,你可以为方云脱罪,但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们这些人更在乎内在道德品质。
但经过一番考察后,他发现方云心里还是挺善良的,又渐渐相信张斐那一套说法,她也是被逼到绝路上,一时想偏了,后来又发现方云一直在努力学习律学,于是就收方云为徒。
方云抿了下唇,怯怯道:“学生,学生倒是不这么看。”
范纯仁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方云忐忑地瞧了眼范纯仁。
范纯仁笑道:“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方云道:“学生听说三哥去河中府,还有检察院、警署随行,但老师在这登州,就只是一个检察院,自难发挥公检法的威力。”
范纯仁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他来这里两年多,是毫无建树,要知道他比苏辙还要刚正不阿,但问题是登州没有皇庭,没有警署,光一个检察院,是屁用没有,他去官府行使检察权,府衙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
检察院起诉又得要证据,他又没法查到证据,直接就陷入死循环,别说民事诉讼,刑事诉讼也轮不到他来管。
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苏轼的来信,那字里行间是充满着沮丧的乐观,至少证明不是他的问题。
但随着河中府公检法的大获成功,范纯仁有些沉不住气了,那边那么热闹,我却在此虚度光阴,真是急死个人啊!
“唉没有办法,谁让掌管司法改革的是那司马君实,就他那瞻前顾后的性格。”
话说至此,范纯仁又停住了,道:“但再怎么也比王介甫那急性子要好,明明河中府的情况不错,他偏偏不等公检法,要急于推行新政,等着看好了,这必然是会出问题的。”
第六百二十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其实登州、扬州的情况,已经充分说明王安石心中的委屈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范纯仁和苏轼的能力,那是毋庸置疑,而且他们在各地都还有着广泛的人脉,然并卵,范纯仁在家写文章,苏轼在外泡妞,真是连泡都没有冒出一个来,可见要建立起公检法真不是一件易事。
得玩一些手段,同时官府内部,还得有人配合你。
河中府的成功,并非看到的那么简单,在张斐去之前,赵顼、司马光就给他送了一份大礼,也就是种谔与陆诜的官司。
这一次庭审,是彻底稳定住武将,后来抚恤金一事,又稳定住了士兵。
公检法才慢慢站稳脚跟。
最初苏辙也不敢那么嚣张,事事都还先张斐商量,后来公检法的权力稳固之后,检察院才慢慢发挥作用,带上十几个人跑去官府查账。
不过目前河中府正在发生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就是这民事纠纷是与日俱增,而刑事案件,却在急剧减少。
此二者一増一减,都是因为皇庭。
河中府的百姓,渐渐明白什么是民事纠纷,什么是刑事纠纷,民事纠纷的话,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受到刑罚,而且皇庭还能强制执行,以前不可能去到皇庭诉讼的纠纷,现在也会去皇庭诉讼。
也正是以为如此,导致刑事案件在急剧减少,首先,权贵、官宦子弟心里都清楚,这要是违法,肯定也是死路一条。
除非你能够同时贿赂公检法三大部门,少一个也不行。
这难度太高了。
其次,那些强人心里也清楚,就目前皇庭的审案方式,要犯下刑事案件,这罪只会重,不会轻,因为你祖宗十八代,可能都会被问出来,就连那些官员们都招架不住。
张斐当然非常乐意见到这种状况,他就可以更多的精力放在法学院,同时让蔡卞他们得到更多的历练。
经过年初这几个月高强度训练,张斐也认为该让他们出去闯一闯。
会议室。
“经过我们与事务所的讨论,最终确定违约金定在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五更为合适,同时根据放贷的计算,三年之后,就只需要偿还百分之一的违约金,这能够确保债主的利益,因为除房贷之外,其余借贷,都不会达到三年之久。如果每月只还利息,违约金以一月到三月的利息作为赔偿是最为合适的。”
“你们算过就行。”
张斐点点头,“拟写出一份具体的条例给我。”
“是。”
“好了!”
张斐又道:“解决完此事,就该你们出门,看看你们能否独当一面。”
四小金刚闻言皆是非常激动。
张斐道:“蔡卞去解州,上官均去平陆县,解州掌管解盐,而平陆县则是交通要冲,全都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你们可都得给我打起精神来。”
“老师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令老师失望的。”
上官均赶忙保证道。
蔡卞也是一个劲地点点头。
张斐又向蔡京道:“蔡京,你就累一点,两边跑,皇庭与当地官府之间的交涉,都交由来你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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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8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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