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讨论最终以克莱恩听不下去越来越遥远的话题让爱丽丝闭嘴宣告终结。
    直到这时，克莱恩才有机会看向伦纳德，他静默几秒后，如同闲话家常般问道：
    “你现在在红手套？”
    “对。”伦纳德干巴巴地回应道，只觉得气氛莫名紧张。
    克莱恩看着他，沉默一瞬后说道：
    “如果你打算离开‘红手套’，这是个好机会。
    “不会有人追查你的。”
    “……我习惯了，”伦纳德避开了他的眼神，“我习惯待在教会。”
    克莱恩随即摘下丝绸礼帽，行了个告别礼。
    他拿着帽子，转身走向因斯·赞格威尔的身体，从上面取走了一张牌，描绘着一辆战车和一个深红祭司的牌。
    那个深红祭司的脸孔，俨然便是罗塞尔·古斯塔夫。
    爱丽丝悄悄抬手冲伦纳德挥了两下，然后小跑着追上克莱恩，到底没有现在说话。
    伦纳德嘴唇翕动了一下，忽然开口道：
    “你，你不回归教会吗？”
    克莱恩没有转身，将丝绸礼帽戴上，向着广场另一个出口行去。
    走了几步，他才顿了一下，背对伦纳德回答道：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伦纳德怔怔地看着克莱恩的背影，爱丽丝却停下脚步，转头对伦纳德说道：
    “……我猜，他不想有一天听见以前的熟人喊他阁下。”
    说完这句话，爱丽丝丢下还在愣神的伦纳德，追上了克莱恩。
    谈话最终发生在灰雾之上，克莱恩比爱丽丝更先开口：
    “亚当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们说的答案……是指什么？”
    “你猜到一点了吧……我记得我好像问过你的。”爱丽丝轻轻叹了口气，“我好像……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
    克莱恩微微一愣，皱眉去看爱丽丝，爱丽丝却已然低下头，双目无神地落在桌子上，嗓音低哑：
    “并不是像你一样来自第一纪以前的文明，而是真真切切地来自另一个世界，至于那本书……
    “比起‘光之钥’的预言，我更愿意相信，那就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产物——我穿越进了一本书的世界里。”
    说完这段话，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朝克莱恩说道：
    “这是我能想到的惟一的答案了，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来，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为什么会不知道我的来历……
    “如果答案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就很好解释了，不是吗？”
    克莱恩张了张口又闭上，反复几次后，他才轻声道：
    “……该露出这副表情的，是我才对吧？
    “比起穿越进了一本书里，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其实只是一本书，一切都是虚假的，才更可怕吧？！”
    “不对，”爱丽丝否认了他的话，“这里是那本书的世界，却不一定是书中的世界……我是说，这里未必是虚假的。”
    “什么意思？”克莱恩懵了。
    爱丽丝看了他一眼，提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如果这整个世界都是我曾经世界里的一本书，那我的位格应该天然高于这里的任何一个存在——我绝对不可能被‘光之钥’逼到今天这一步。”
    她望着克莱恩的表情认真且严肃，克莱恩沉默两秒后，出声问道：
    “你还记得你穿越的时候多大吗？”
    爱丽丝疑惑地回答道：“一二年级吧，总之刚上小学……”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克莱恩斟酌着语言，“也许是你比较……？”
    看着爱丽丝的脸色，克莱恩把未尽之言咽了回去。
    目睹着克莱恩闭嘴后，爱丽丝才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
    “你最好祈祷不是这样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那就说明你其实是个纸片人，我对你和阿蒙会在一起生孩子这种事情就不会有一点心里负担了。”
    克莱恩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
    “不过，”爱丽丝忽然有些好奇地看着克莱恩，“为什么你看起来对这件事情不太……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克莱恩苦笑一声道：
    “因为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就算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对有些存在来说，我和你说的纸片人也没什么区别——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而且，我记得我们之前聊过这个问题……这里已经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了，不是吗？”
    爱丽丝静默两秒后，主动改变了话题：
    “聊点别的吧。
    “有件事我确定了——亚当可能知道我，甚至知道我跟在女神旁边，但没真正见过我。
    “另外，有件很怪的事情……”
    她皱了下眉，才接着朝克莱恩说道：
    “……虽然是真的穿越这件事情确实有些震撼，但就像你说的，是真是假对我来说，影响其实没有那么大。
    “我是有些在意……但我不应该在意到会因为这件事迁怒别人的地步，而刚才，亚当回答我的时候，我恨不得祂去死……”
    “？”克莱恩果真也用一种吃惊的眼神看着她，表情怪异，“亚当没得罪过你吧？”
    爱丽丝看了他一眼后，面无表情地道：“甚至还没有你得罪过我的次数多。”
    克莱恩扭头环顾四周，开始欣赏周围他已经无比熟悉的灰雾。
    爱丽丝没追着克莱恩谈论这个问题，她本也只是想找个人说一说，事实上，对这件事，她心里是有猜测的。
    ——她怀疑“光之钥”或者“诡秘之主”跟“上帝”有仇。
    之所以是或者，是因为爱丽丝直到现在都在怀疑“光之钥”以前说不定是“诡秘之主”的密偶或者分身之类的东西。
    摇了摇头，爱丽丝决定和克莱恩聊聊他：“‘诡法师’的能力是什么？”
    提到这个，克莱恩表情展现出一瞬间的怪异，他看着爱丽丝，沉默一瞬后，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我现在也有点觉得这个序列像马戏团了。”他如实提起自己能力的变化，爱丽丝听着听着，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犹豫着问道：
    “你考不考虑开个马戏团……？”
    “不，”克莱恩坚定地否认了这件事，“我要继续当道恩·唐泰斯。”
    停顿了一下后，他又补充道：
    “不过，对于扮演法，我准备试试你之前提议的灵异马戏团……”
    爱丽丝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克莱恩，克莱恩却像是生怕他说出点什么一样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有没有兴趣……
    “去那扇光门内看一看？”
    爱丽丝愣神一瞬，随后猛地扭头看向她每次走下来的那段阶梯，几秒后又转向克莱恩问道：
    “你现在能上去了？”
    “我没试过，”克莱恩摇了摇头，“但应该可以了——按照我之前几个序列的尝试，我觉得现在应该就可以了。”
    爱丽丝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阶梯一共有六层，爱丽丝跟着克莱恩迈上最后一层阶梯，纵身一跃，踩在了灰雾形成的云朵上。
    随后，她在原地跺了跺脚，朝克莱恩问道：
    “说起来，你知不知道这个灰雾到底是什么做的？”
    “不知道。”克莱恩摇了摇头，望向前方。
    爱丽丝也扭头看过去，她并不陌生眼前的东西，这是一道沾染了些许青黑的灿烂光门，这由数不清的层层叠叠的光球组成，每一个光球的本体则是一堆堆合抱成团的扭曲蠕虫，它们有的透明，有的半透明。
    这正是她在克莱恩身上见到过的东西。
    站在最后一层阶梯上，穿透模糊的遮掩，爱丽丝终于看见了光门之上的景象。
    那里垂下了一条条黑色的细线，它们悬挂着一个又一个近乎完全透明的“蚕茧”。
    那些“蚕茧”轻轻摇晃，分别包裹着不同的魂体，有的黑肤，有的黄种，有的是白人，有的穿着牛仔裤，有的拿着手机，有的衣物艳丽，有的五官漂亮，皆有活着的气息，却又紧闭着双眼。
    那当中，有三个“蚕茧”已经破开，里面空无一物，正随风摆动。
    爱丽丝仅是呆滞一瞬，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她反应极快地看向克莱恩，看见他正抬着脑袋仰望这一切，静默不言。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腾而起，爱丽丝咬了咬牙，侧身一把扯住克莱恩，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分散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爱丽丝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她下意识抓得更紧，克莱恩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逐渐凝实，温和地开口道：
    “别担心。”
    爱丽丝开始庆幸这是在灰雾之上，否则她一定会当场哭出来。
    咬了咬牙，爱丽丝上前一步，离克莱恩更近，抓住他胳膊的手却松开，她望着看不出情绪的克莱恩，深吸一口气后问道：
    “哪个是你？”
    克莱恩停顿一瞬后才指出那个属于自己的光茧，爱丽丝偏过头去打量那个光茧。
    那里面是个眸子深棕，黑发较短的年轻男子，肤色属于黄种人，五官没什么特色，长得还算斯文，但眼袋明显，下巴已出现双层的前兆。
    爱丽丝上下打量了一瞬，又回过头比对现在的克莱恩。
    灰雾之上的长相同那一张张面具不同，他是克莱恩·莫雷蒂的长相，身上那股书卷气却早已淡化，透出与灰雾结合后巍峨的气息来。
    西装包裹的身体看不出赘肉的痕迹，反倒有种力量感，身高比爱丽丝记忆当中的廷根时期要略高，而如果对比光茧里的周明瑞……
    爱丽丝摇了摇头评价道：“还是非凡者的身材比较好。”
    克莱恩静默一瞬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但是爱丽丝。
    “我真的有点想揍你。”
    爱丽丝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克莱恩看着她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转身一边朝阶梯下方走去一边说道：
    “你不用太担心我……我早听你说过第一纪以前的事情，也早就知道我大概是在哪里睡到了现在……
    “我现在，只是亲眼见到了宿舍而已。”
    停顿了一下，他又回头看向爱丽丝，仰着头问她：
    “我会去找‘正义’小姐聊聊的，好吗？”
    爱丽丝沉默一瞬后，跳下阶梯，朝克莱恩提议道：
    “你可以告诉‘正义’小姐，是我体验了她的心理治疗后，觉得不错，强烈推荐你去的。
    “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问问她熟人介绍能不能打折……就算不能，下次我去找她也可以给我打折。”
    克莱恩安静听完了她的发言，随后提问道：
    “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还记得吗？我之前就去找过‘正义’小姐……难道你最近去找过她吗？怎么没和我说？说不定提起我她能给你打折呢。”
    爱丽丝眉心一跳，有些心虚地开口：
    “我只是找她聊聊天！”
    克莱恩依然定定地看着她，十几秒后，爱丽丝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道：
    “我只是……呃，这么说吧，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当神的感觉……
    “那种，真正被人全心全意、当成唯一的希望的感觉……
    “担心我做不好，担心会辜负这种信任和期望……”
    停顿了一下后，爱丽丝不再继续说下去，她望向克莱恩，一步一步走近他，站在他面前问道：
    “……等你和‘正义’小姐聊完回来后，和我说话的还会是克莱恩，不会是愚者，对吧？”
    “我保证。”克莱恩承诺道。
    “那就好，”爱丽丝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然的话，我就要担心你哪天用‘海神权杖’劈我一下了——我还打算等你回来或者等你天使了，看看你的神话生物形态，摸一摸那个虫呢……”
    克莱恩的表情顿住，他看向爱丽丝，尝试着分辨她这次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安慰他。
    爱丽丝眨了眨无辜的眼睛，随后可怜巴巴地朝他喊道：
    “愚者先生，你不会拒绝我这小小的要求的吧？”
    “我现在是愚者了，”克莱恩冷笑一声，“你给我滚！”
    爱丽丝继续可怜巴巴地靠近克莱恩，却在克莱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瞪向她以后，飞快地滚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