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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一回去,可不得了,手机开始叫个不停,有关吴同学的,捷报飞来。
    先是萧大秘的电话,染有五星色彩:这次是可靠消息,明天就正式发文了,吴xx为shiweichangwei,常务副shizhang。接下来萧大秘是长叹一声:老头子总算挽回点面子了。这声长叹既含有对老头子运筹帷幄的叹服,也搀杂着他萧某人怀才不遇的哀叹,他也只能将这复杂的情感声波送到我耳边了,在他眼里,我这个留置下来的司机是他惟一可以掏出心窝的对象了。第二个电话居然是老张的,就一句话:老余shuji,恭喜你开进shiwei班子了,跟我们汪局成一家人了。老张的电话多少让我有点意外,一个小小所长跟秘书长相比,在官场错综复杂的道根上是没有可比性的,可我一寻思那位汪局长也就不足为奇了。
    gonganjv长兼任政法委shuji,自然是changwei了,握枪杆子嘛,就得进入决策层。本来这汪局也算跟老头子是一个战壕里的,先前只是个挂着政法委副shuji的空头衔,数着日子混在司法线上,基本是个摆设。过去在a县gonganjv当过办公室主任,笔杆子还不错。老头子在老根据地生根发芽时,汪主任跟在了队伍后面。后来老头子进了市里,从局座位置上重拉山头,等进了市府,就从a县调了几个旧党羽过来,其中就包括已升迁为县gonganjv副局长汪同志。当时老头子根底不够硬实,所以,几个旧党羽也都明升暗降,闲置在无权的冷板凳上,汪副局长在政法委副shuji的椅背上靠得是寂寞难耐啊,终于按耐不住,等不得老头子给他挪位子了,自己主动向shiwei领导靠近了,自此偏离了原来的梯队。
    本来想回大院的,我半途返回了,我知道那群人可能正在司机室议论此事,我若是掺和进去,一定被当成靶子了,把我整得像个荣归故里的新郎官,香烟是少不了散发的。我眼下最为珍惜就是手指间地烟火了,自从下乡扫荡了一回,至今颗粒无收,好在有个广告代理商上门找老婆办事,捎带了两条玉溪,我也凑合着抽上了,总比自己掏腰包强,再说了,自己一旦掏起来,那玉溪也是天价呀,抽得起吗?老婆挖苦一句:趁早戒掉,长此以往,你会上街头拣烟头充饥的。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在我进入市府大院后,谆谆教诲过我的人,一个老“书记”老“书记”是名副其实的“书记”直接跟市委书记开过壹号车。老“书记”过去当过知青,插队在我们乡下,那时候就跟我父亲关系不错,在一个生产小组,父亲在干农活时经常照顾这城里来的下放知青。小时候我也经常去他那里玩,他每会城里壹趟都带回些水果糖发给村里的孩子吃,回报是让孩子给他捉青蛙和蚱蜢,当时农村吃的是棉籽油,他把那些玩意儿用油煎着吃,实在叫我们恶心。返城的年代他没回省城,因为过去学过驾驶,留在县城开上了公交车。再后来处了个对象,姑娘的父亲是干部身份,当时他还带新娘子回过村子,热闹了一番。在他成家后,就失去音讯了,一直到我退伍进城,一次在剧院召开人大会,我在停车场碰见了他。岁月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可痕迹是无法抹去的,在他知青的岁月里,惟一的记号是嘴唇上有块明显的残缺,那是过去跟邻村抢占坝水发生武斗时,留下的疤痕,铁锹差点削去他的嘴唇。我们一群孩子背地里叫他“半边嘴”符合他的性格,话少。在我直呼出他的雅号时,他当时还反应不过来,好似忘却了曾经的记号。后来自我一介绍,他才知道我就是当年给他孝敬野餐的小鬼,自然是喜出望外,蹲在车旁给了我一支中华,一起在烟雾中忆苦思甜。我才知道他后来的经历,开公交没两年赶上招考公安,那时候招收干警不像现在这样百里挑一,只要身体硬朗,劳苦大众出身,愿意为人民服务,再加上有门技术,哪怕你是开锁高手,大门也就敞开了。“半边嘴”的技术手段不在嘴巴上,而是娴熟的双手,那时候没有领导会开车的,警察也一样,不像现如今,只要是四个轮子的,没有大盖帽翻转不动的。就这样“半边嘴”从公交车上移了位子,直接坐进了警车给局长开车。从此一路畅通,开上了壹号车。我说他是真正的“书记”不光表现在驾驶室,显著特征是他佩带手枪的,兼任保镖角色。现在的“书记”再牛,你也不带枪把子的。我能安稳地掌管方向盘到现在,也得益于老“书记”当初的教诲,该做什么,不做什么,啥时候当睁眼瞎,何时何地充当聋哑人,什么时候又要挺直腰板狐假虎威,他基本数列给了我,我当成守则来遵守,他是我开小车的良师益友,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操纵方向盘来游刃有余。但“半边嘴”最终晚节未保,在壹号车就要引退时,车主人锒铛入狱,他被当作心腹,连同那些蜜蜜们一同栽了进去,调查了大半年,最终检察院以“不予追究刑事责任”把他给放了,出来后“半边嘴”彻底哑巴了,提前进入老年痴呆状态。我每年都过去看望过几次,他对什么话题斗不敢兴趣,只跟我唠叨过去抓蚱蜢的事,也只有那一刻,你才见到那弯曲的嘴角边露出一丝童贞的笑意。从他身上,我发现啥叫“河边湿脚”了,有时候也做噩梦,梦见老头子收藏室里的坛坛罐罐都放射着滚烫的金色光芒,随后又化作冰冷的金属手铐,哗弄作响。
    他就住在大院的一栋房子里,跟我过去的房子离得不远,我很奇怪在这时候会想到去看他。虽说对吴同学升迁早有思想准备,可同以前老头子入阁相比,我觉得没那么坦然,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好似看不清前方的路面,生怕车轮陷坑。正是这种不安,让我想到了老“书记”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对领导是做不到完全了解的,了解一半是为了保住好差事,另一半有可能让你手脚乱阵,惹祸上车。我对老头子的了解绝对超过一半去,否则也不会给他当二传手,传递那些破坛罐的;可对这位吴同学,我始终迷失在香水里,无法识别她旗袍里面的凹凸图案。跟这样的人开车,她坐得越高,司机心里越没底,直接影响方向盘的正常运转。
    车主未变,车骑也一样,可位置抬高了,这让我在前排有点悬空感,心里不太塌实,于是想到了曾经风光的“半边嘴”
    停好车,我先给她家里打电话,没人接,我就转悠到大院的广场,那里是退休人员集中的地带,不管先前地位多么显赫,一旦适应了退休失落期,也大都汇入到那里,成为一名普通的老者,不分地位高低,玩耍扑克,麻将、象棋打发夕阳里的日子。“半边嘴”没别的爱好,嗜好象棋,在大院是一流高手,也只有面对这样的“楚汉争霸”局面时“半边嘴”才显得斗志昂然,流露出过去的影子来。我在下象棋的地方转了几圈没发现“半边嘴”向旁人一打听,都说有日子没见他过这边玩了,让我上干部活动中心找找。干部活动中心属于室内活动,有阅读室、书画室、练歌室等等,给老同志打发时间的地方,老头子退前让事务管理局把这里翻修了一番,增添了不少光彩。在阅读室终于找到了“半边嘴”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个拐角,戴着老花镜埋头翻看着一本旧书,手里夹着根未点燃的香烟,时不时凑近鼻前闻闻。我一声不响地凑到他跟前,想看看他专心翻看的是什么书。“半边嘴”看似提前衰老,听觉十分敏捷,抬头见我立在眼前,木楞楞地翻动白眼珠子问:你那位女领导忙开了,你咋闲得有工夫上这孤老院子来?我忙给他敬烟,他用手挡住了,说早不习惯烟气了,只闻不抽。然后使劲咳嗽起来,脸膛憋得通红。我坐下来就问了:您老在这里怎么也得知吴市长忙开了呢?剧烈咳嗽后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把书合上,看的是老掉牙的小说青春之歌。他将书放回书架上,只才说:别小看这里,你们那头的领导敲敲桌面,这里也能听到回音的。这倒是大实话,混在这里大大小小的官人儿也都不是等闲之辈,也时常牵挂着身外那头的事儿,稍有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们的老花眼,他们的关注焦点跟过去相比转换一个方式,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来娱乐自己,而不是过去搀和其中,充当阿谀讹诈的角色了。
    “半边嘴”嘿笑了两声,问:瞧你脸色,觉得心里没底?
    吴同学终于从忙碌的电话中抽身出来,和颜悦色地说了句:晚上我上你们家看看,真担心昊昊不懂规矩,惹出事来。
    老婆溜须拍马的机会来了,我却没一点兴致,总觉得那昊昊是我车后的一辆铲车,轰鸣中让我手脚紧张起来,我开始回味起“半边嘴”那句警言,感觉如此深入下去,真有种危机埋伏在前方的马路上了。红颜祸水,我跟吴同学之间泾渭分明,毫无暧昧之实,可我总感觉这女官僚所能兴起的洪水泛滥之灾,远非红颜所能比拟的,女色再重总有叫你腻味的那一天,而女权重一斤,其后果足以引发泰山压顶之势。我无法预知向来小心翼翼的吴同学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藏得越深,爆发时就越发张狂,休眠火山的威力在于不可预测性,吴同学是属于休眠火山口吗?一旦喷发就肆意吞噬了?
    从我跟她开车始,我就觉察出她总在郁闷中,也总盘算着要突破什么障碍,所以,连我这个小小的司机也成了她脑子里的一颗螺丝,时刻拧紧着,不让懈怠,以防毁损她的廉洁形象。
    当天晚上,我开车到“小招”接吴同学回到自己家里,老婆事先已得知吴常委要过来,以为是我主动邀请的,所以,拿出平常少有的勤快,在厨房卖力,忙活起来。等吴同学过来时,已摆上满桌好菜,还特意准备了葡萄酒,两个孩子白天登山玩了,早饿得不行,提前动起了筷子,昊昊嚷嚷着要啤酒喝,我们刚好进门。吴同学先跟我老婆客套了几句,然后便数落儿子,不让他要酒喝。儿子不干了,说在自己家里,经常喝啤酒,天太热,啤酒醉不倒人,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老婆殷勤地请吴常委入座,上司尴尬地一笑说:我过来就是看看孩子,今晚早约好了人,还得麻烦老余开车送我过去。
    老婆的笑脸好似刚拿出冰箱的啤酒,有些僵硬着,可马上又说:吴常委,您忙您的,孩子在我们这里,您就放宽心吧。
    吴同学又是道谢,并强调指出:私下场合不要叫她职位,更不要叫什么常委。
    就这样,我连饭也没吃上一口,跟随吴同学出去了。
    晚上跟吴同学出去公干,这是头一回,我觉得很是蹊跷,往日她不是自己开车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因为身份不同了?不是,身份越高,夜色下的方向盘更是自己把握起来方便啊!也有一种可能,把我当灯泡了,大凡有司机出没的私交场合,司机往往充当灯泡的角色,有司机在,就代表着官方色彩,这种场合即便有阴暗面也不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因为司机的参与,再阴暗也能放出光亮来。
    “半边嘴”正是因为此种场合参与得太多,最终连自己也跟黑色抱成一团,分不清黑白了,当一个司机失去灯泡角色时,那他本身也可能同流合污了,差别在于: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斑黑点。
    跟老头子充当灯泡的场合实在太多,因为他本身不会开车,但我至今还没自我检查过身上的污点有多少,可能还没到自醒的时候,因为老头子的影子还挺立着。
    而跟吴同学这趟出去,我却提前醒悟了,已意识到自己的功能不光是开动四个轮子,也充当了车灯,车子熄火了,车灯照样闪亮,我就是那盏无须耗油的节能灯。
    一坐上车,吴同学让我直接开向莲蓬山庄,那是郊外一处有名的度假村,有山有水,也能吃到野味,过去没少跟老头子上那里解馋。说到吃字上,您千万别以为领导们都乐意上高档酒店餐馆去享受,其实不然,一来店大招风,毕竟是经常上新闻节目露脸的,容易让人识别腐败的肚腩;二则这店再好,也跟城市差不多,同样的野味经过热岛效应后,就变味了,只有城外才具备绿色食品的天然屏障;再一个,饭后的娱乐节目玩起来尽兴,同样是小姐,同样的xx子型号,到了那里,你完全可以展开想象空间,把她们当成不娴城市技巧的村姑,也能让自己尽情发挥出庄稼汉的蛮力来,脱开城市节奏,那才是最地道的乡野气息,呼进吐出,淋漓尽致啊!
    老头子为此总结过一句战略术语,大概意思是,抢占山头的小战斗跟攻城的大战役区别不在于火力上,而是胜利后插上红旗的瞬间感受,插在山顶上,你会发现山再高,也被你征服在脚下,而同样的旗杆插到城墙上,你会觉得四周的围墙困住了自己的身子,失去居高临下的王者风范。言下之意,城里的粉黛小姐们都是城墙垒成的,洞穴坑口都是方方正正的,插到哪,都一个鸟样,而村野就不同了,能插出个杨柳细腰桃花粉面来。
    反正老头子每去一回,都是精神抖擞地进去,红光满面地出来,那气概也只有在a县表现过。当然,他所谓的插红旗理论,我们随从们当面可不敢错误理解领导意图,只当是他对陪唱小姐们的点评,可私下偷偷交流时,就各自领会其中的精髓了。
    对于娱乐节目,老头子一直保持外层空间的纯洁格调,如同一首首军歌;至于那里层的活动就不得而知了,口是心非抑或是心照不宣都不重要了。我曾经多次想试探出老头子到底有没有更深入一层,大都是他喝高的情况下,让他酒后吐真言,亲口道出那鸟事,不亏是侦察兵出身,纵然红脸了,也处于高度戒备中,哈哈大笑道:小余啊小余,老子的红旗早破旧,指望你们年轻人多抢占几座山头了。
    跟吴同学上那边,让我本有的欲望之火复燃了,强烈留念起曾经发生的肉搏战,只可惜,吴同学是女领导,主人的性别决定了奴才的性福指标,今晚肯定是零。
    我满怀失落地打起了哈欠,很是扫兴:男人最败火的事莫过于身在娘子军中,却不能充当旗手做一名d代表啊!
    吴同学忽地在背后说了一句:想抽就抽吧。
    月朦胧,鸟朦胧,小车也朦胧,我感觉周围一切都朦胧了,就因为这句话,比烟雾还要浓厚。我愈加觉得今天的吴同学彻底改头换面了,没了旗袍香水不说,竟然放纵驾驶室点燃烟雾了。
    越是朦胧,越要擦亮眼睛,因为我是开车的,香水是道鸿沟,烟雾也一样是块隔离带,一旦破戒了,就失去隔阂了,距离就近了,就容易追尾了。
    此时此刻,我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半边嘴”的警世格言,对一个小车司机来说,那是前方悬崖边上的指示灯,切勿闯灯坠崖。
    不是小题大做,也不是自作多情,在没看透身后的车主人到底是何角色,我要学会自我保护“半边嘴”就是鲜活的例子,一盏节能灯的功效释放在黑夜里,但更多需要白天的光亮来补充能量,黑与白就如同前方的路面,车灯指明了界限。
    老余,今晚你开车不是很稳当啊。吴同学明显感觉出车颠簸的厉害,又问道:以前不是常上那里吗?路况应该很熟悉吧?
    这口气吹得我脑后发麻,手捏出汗来,那威力比我老婆的质问要强十倍有余,好似一只偷腥的老鼠,猛然被猫爪勾了一次,褪出一层皮毛去。看来往日置身与外的吴同学,视野并不狭隘,包括这夜幕下的乡道也没脱离她的追寻之外,她追逐肯定不是一个司机,而是那辆奥迪。一个奇怪的念头再次席卷而至,她跟老头子之间真的是清白如水,君子之交吗?
    罪恶的念头一闪而过,我赶紧定神开车说:开过开过。
    黑夜给了我一双眼,这话套在我们“书记”脸上最合适不过了,只有黑夜里,我们才能看清车主的本来面目,与白天迥异。
    神秘的吴同学第一次指唤我在黑夜里为她开道,好似已掀开脸上的沙巾,蓬莱山庄又好象是面镜子,无须光线的镜子里却能折射出真实而清晰的画面,至少我发现今夜的吴同学与过去的影子划清界限了。
    嬗变的人们啊,往往选择夜色为掩体,把过去的伪装剥开来,扔进夜的深渊
    那晚上,我享受到一顿野味大餐,直到吴同学坐上车回城时,我还打着饱嗝,一算时间,吴同学在山庄跟我久别了将近三个钟头,好在有山庄的人陪着我,一条龙服务下来,也让我筋疲力尽了。吴同学回到车里带着一身酒气,脸色也红扑扑的,看来,今晚她也同样野味十足,只可惜我没机会观摩到她的现场表演,但停车场上那几辆熟悉的车牌号还是逃不过我的专业眼力的,同样是常委班子成员,人家没带司机“灯泡”而吴常委保持谨慎,提着“灯泡”赴约的。
    累坏了吧?你们男人啊,都一个德性!吴同学也明知我猜到了今晚的与会人员,彼此心知肚明,便把我这个小司机跟那班大人物生硬地套在了一起,实在是抬举我这盏节能灯了。可话又说回来了,甭管什么样的灯泡,只要有导体,也不管导体的长短粗细,只要有那几吧功能,也就是一个鸟样儿了。
    吴同学的话让我很不自在,换成老头子一定唉声叹气道:还是年轻好啊,老不中用了。好在我打的是饱嗝不是哈欠,没表现出萎靡之态,假如你吴同学需要救急,咱一样能倒腾出来。
    我正要启动车,吴同学忽然开车门下了车,让我退到旁边,跟她换个位置,她来开车。我忙摆手说:那可不行,别说你喝酒了,就算平常,有我在也不能让领导自己开车。这是一个领导司机的底线,我不当班时,你领导再牛,开进月球去赏月也不关我的事。所以,我坚持原则。吴同学扫兴地坐到我旁边,说我怀疑她的驾技,她的驾龄有10多年了,从没出过事。
    男人酒后话多,女人酒后吐沫星也飞溅不少,吴同学居然跟我回忆起学驾驶的经历,说自己根本没经过专业培训,是丈夫手把手教会的,拿驾照也是丈夫走了后门。口口声声是“先生”两个字,好似忘却了那位远在北京的“先生”已是她前夫。
    挨近了,我忽地发现这娘们一下子蜕变成长舌婆了,字正腔圆的官方语言仿佛瞬间受了车裂大刑,四分五裂,化成碎片儿洒落在我耳边“先生”最终也背上了“臭男人”的骂名,她对前夫称呼的过度好象踩了急刹,让我在惯性中冲击了一下,好好的先生,好好的教练,咋就成臭男人了。吴同学嘴巴开始有点含糊不清,嘟囔着:一个德性
    当女人声讨另外一个男人时,往往是最脆弱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就有机可趁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赐给她一个宽广的胸怀当作容器,盛载下她的泪雨滂沱,随后的暴风骤雨就有你这个男人来摆布了。
    可惜啊,吴同学没有流泪,更可惜她是个市长,否则,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我极有可能充当起呼风唤雨的魔术大师,单手就能把她划弄得赤裸裸,一丝不挂
    任命正式下达了,吴同学的称呼有了些变化,大都称她常委了,这常委别看只是个委员,可翻遍整个政府大楼,副市长也不少,能进常委班子的只有市长和常务副市长,可见这委员的分量,大家都能掂量出来,在此不多废话。
    吴同学的着装回归了正统,醉人的香水也闻不到了,看上去完全官方化了。上任没两天,我就往市委跑了好几趟,都来回折腾在会议上,对市委那边我原本就很熟悉,别看我在政府机关挂着“书记”招牌,到了那里就显得心虚了,因为那里才是书记的发源地,属于正宗物产。开壹号车的“书记”跟过去“半边嘴”出身相同,也是公安局调过去的,有40出头,习惯留寸头,脑门特大,脸膛也宽,听说也配带枪把子,一般都叫他刚哥,从称呼上看,就是力量型的,见人老瞥着眼,高昂起大脑壳,不可一世。老头子前后跟两任书记争斗过,仗着骨子里的军人气概,不想做一把手的傀儡,所以叫劲起来,也时常惊动上级组织部门,前两年甚至流传过要把他调进省政协给闲置起来。班子不团结,那就是一盘散沙了,老头子属于烫手的沙砾,拣来拣去,也只好丢进沙堆里,消磨他的热量,最终发配二线了。第一任就是“半边嘴”的车主,开进了高墙内,老头子出了恶气,以为会拨乱反正,自己荣升为壹号,因为斗争的实践证明,他是正确的。事与愿违,第二任也没轮到他,外地调来的,一个戴着深度镜片的知识分子。来这里也只是镀镀金,所以秀才跟兵之间没摩擦出多大火花,远而敬之,求同存异,没动干戈,结果是皆大欢喜,秀才很快就升迁调离了。这回老头子有十足把握了,挂上了“代”字,在市委大楼主政了一段日子,连壹号办公室遗留下的旧物都清除出去了。天有不测风云,省委组织部门最终下派了一名意气风发的团委书生剥夺了老头子的“代”字,因为通盘考虑后,组织部门认为他还是不适合一把手的位置,性格过于冒进,不利于集中制原则统揽全局。老头子的仕途之路就此关闭,只能委身二线了。
    听说刚哥开上壹号车,汪局起了关键作用,至于这作用的原由说法比较乱,有人说刚哥身板硬实,车技也一流,符合壹号标准,也有的谣言说,刚哥的老婆从中推了一把,说他那从歌厅领回的二婚小妇人早跟汪局有一腿,枕边风吹来的壹号方向盘。
    谣言大都针对出头鸟来的,林子那么大,鸟儿那么多,凭啥就你飞腾出去,翅膀硬了得有东西支撑,谣言正是围绕支撑点铺开的,化风化雨想把你打折了,摔落而下,重归林子。
    刚哥的硬汉形象一看就是抗击能力强盛的,时不时还拽上小自己10岁的居家小媳妇儿在壹号车里出外兜风,于是谣言更进一步了:那小妇人当初在省城混过,跟壹号是老相好了。
    我和刚哥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步调跟各自车主保持一致,以前只有开会时才碰面,他话不多,眼神带有警察的职业习惯,猜疑而审视。在他面前溜须拍马的大小司机有很多,刚哥声不绝于耳,弹指间灰飞烟灭,刚哥只有在点烟时,眼光才朝下看,此后便下颌高悬了,让你来仰视。
    老头子很少评论机关司机的,但对刚哥另外,曾当面责骂过刚哥。那次也是上市委开会,我随老头子等电梯时,碰巧遇到了刚哥,他夹着根烟,朝老头子笑着点点头算是招呼一声市长大人了。老头子瞟了一眼没吭声,进了电梯后,这小子太不识抬举,居然没掐灭烟卷,直接在电梯里抽上了。老头子和我都是烟鬼,对烟雾并不敏感,敏感的是他在电梯里抽烟是对市长的藐视,可能他习以为常了,约定俗成的条框儿对他没有约束力。老头子的军人脾性即刻爆发了,一把将他烟卷打落,呵骂道:你小子把这当烟囱了,书记进电梯也得掐烟,你是哪泡尿尿出来的,照不见自己啦?
    刚哥被老头子呛得脸色青紫,也只能低头说对不起,那是我惟一见到他低首的一刻。老头子出电梯前,指着他教训我说:千万别学他,挂羊头卖狗肉!出了这门槛,开拖拉机都不够格!
    事后刚哥主动跟我聊过这事,说老头子批评得也是,自己不是有心那样的,习惯成自然了。我明白他说的意思,跟壹号久了,有时候真把自己当成壹号人物了。
    反正在官场上提到他刚哥的名,比黑老大还要有威信,比起这位老大,我们那群开车的,都成马仔了,没啥好显耀的。
    老头子退后,我跟刚哥照面的机会就少了,直到吴同学成了班子成员。刚哥对我的态度略有好转,毕竟我的旧主已退二线,步调不再强调过去的节奏了。他甚至跟我开起了玩笑:咱俩换个位置吧,每天载着女领导,多美的差事啊!
    今天忽然接到小姜的电话,说晚上有饭局,刚哥做东,指名让我参加,地点换成“蓬莱山庄”
    这小姜同志也真是个人物啊,身在人大,手也没闲着,伸进了“朝贺”也巴结上了刚哥,掏向了“蓬莱”长此以往,我有理由相信:小姜也能开上壹号车。
    我老余是望尘莫及了,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各行都有各自的旁边索道,guan道险恶,开车的也免不了从中投机取巧,保全饭碗。大家都是编外人士,新zhu往往最避讳前任的残留之物,办公室里的沙发桌椅换新姑且不说,就连门也有先封再凿,开出个新方向来,司机也一样,属于旧物,一样要被丢弃。小姜看似是个乡野cu人,实际是聪明透顶之人,他还年轻,好不容易蹦达到ji关小车里了,是绝不会退出去的,他也深知自己的处境,zhu子在二线已属于yang老级别了,过几年就彻底告老还乡了,zhu子一还乡,他这个脚夫就shi业了。所以,他跟刚哥套上了,实质为后路早做打算了,料不成这刚哥以后成就为一ju之长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我无法推测为什么刚哥主动托小姜请我上“蓬莱”但这个饭局我还是婉言推辞了,他开他的壹号,我开我的本田,不是一条道上的
    晚上我是和萧大秘在一起喝上了小酒,挑了个包间,就两个人。萧大秘有点心思重重,自从胖妞小欧叫车一事后,他一直窝着气,也不像过去那样时不时朝其他科室转悠一下,督促工作。我也忙起来了,跟他照面机会不多,所以,今天私下场合,我叫他老萧再响亮,他也不在意,皱紧眉头,闷声抽烟。喝下几杯后,他长叹一声说,自己当初不该看中shi府秘书长的位置,而是上xuan传部当个副bu长,说不定这时候也捞到常wei了。依旧是怀才不遇的感伤,这话也是冲老头子去的,老头子当年硬是把这笔杆子拽到自己手上,把shi委也不放在眼里,可见那时候老萧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现如今被凉在冷板凳上,高不成低不就的,着实委屈死人啦。跟一个大秘书长喝酒,我这个司机不过是他发泄内心郁闷的出口,诺大的shi府大楼车水马龙,他却只能拉一个司机当听众,真是孤家寡人了。在他眼里,我是他用来开怀申yuan的道具,像ya门口里的一张鼓,敲打起来,振振有辞,其实他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性思维,不便向老头子当面进谏的,就在我身上敲鼓,声响足以传进miao堂老爷的耳膜里。可问题是:我这张鼓早破了,起不到震动声波了;老爷也卷袍子退出庙堂了,纵然余音不绝,也是对牛谈琴啊。萧大秘唉声叹气,借酒消愁,我发现这guan道上的人,不管性别,真应了那句话:进了澡堂子,都一个鸟样。表面上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心地无私,等欲火烧身按捺不住时,一样能把自己剥成精光,跳进浴缸里洗把鸳鸯浴,只是这浴缸太浩瀚无边,深不可测了,有人即兴畅游,有人却淹没其中,更多的是呛了几口水还带着侥幸心理不愿回岸,期盼美人鱼的献身,事与愿违啊,极有可能是条饥饿的大鲨找他来充饥。萧大秘正是这样的心态,死撑在水中狠命挣扎,憧憬着鸳鸯戏水的美图
    萧大秘睁开血红的眼睛,盯视着我,焖了一大口酒吐着烟雾说:其实像你老余这样的,做人才潇洒,知遇而安,知足常乐,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们司机啊。
    奶奶个胸,这话我全当是他醉语,酒后真言的俗话在guan场上是谬论,真理都是在床上搏杀出的,所以,guan场上枕边风吹出的才是真理。
    萧大秘见我摇头自嘲,老毛病又犯瘾了,开始跟我引古博今地论证起他的miu论,说古代晋国内ge成员最主要是六卿,左、中、右三jun统帅及其佐将,合为六人,但在晋文公朝代,还有一位不可忽视的准内ge成员,那就是晋文公所坐zhan车的驾驶员,此人叫荀林父,后来当了三jun统s花i;汉武帝时有个叫卫青的大将军,原本出身很卑微,骑奴出身,相当于驾驶员,可人家后来给皇di的姐姐平阳公主做“家骑”结果成了名垂青史的大英雄。足见这给领导开车的可不是一般岗位,你老余也是块好材料啊,指不定哪天你余shu记自己也配带上“家骑”了。
    萧大秘果真一肚子墨水,一个小司机被他翻开了历史篇章,寻找“shu记”的原始鼻祖来,叫我兴叹不已。也让我惭愧啊,我连“小招”的门槛都未曾有勇气迈进,怎敢奢望有“家骑”的飞黄腾达?
    我为他的渊博墨水而碰杯,顺口说道:刚哥才有那造化,咱从不做黄梁美梦。
    点到刚哥的名,萧大秘话就多了起来,也顺带将那药言shan动起来,总结道:靠女人升guan发财可以理解,男人嘛,为达目的就要不择手段。看来他是把谣言当真了,居然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刚哥的小妇人当年在省城跟壹号之间的风流旧情,说壹号那时候在团wei工作,经常跟文化部门打交道,自然也包括了文化部门的管辖地带——演出公司,一些主旋律大型晚会上除了专业歌舞演员,也需要一些穴头举荐的业余演员来助兴,其中一名身着藏族服装的女高音感染了壹号,一曲荡气回肠的青藏高原让他回味起过去支藏的生活经历,于是两人产生了共鸣,对方是酒吧歌手,他经常光顾那里,给她献花,最终让她也献了身。两人交往没多久,东窗事发,大奶发威,壹号妥协,只好熄灭心头上的高原火把。故事总是编造得巧合成章,那年碰巧刚哥上省城办案,一路劳顿之后,几个人泡上了酒吧解困,同样一首老掉牙的青藏高原也将生性冷血的刚哥给感动了,此时的歌手遭受情伤,已完全堕落,失婚的光棍刚哥当晚就把她领进了酒店,情投意合没几下,歌手就将一颗破碎的心丢在了省城,随警车一路鸣叫着开回了刚哥的府第。
    接下来的故事便水到渠成了,壹号与小妇人来了场鹊桥会,于是刚哥开上了壹号车。
    生活作风问题在过去的年代里,那就是过街老鼠啊,也是考察干部的硬指标,上纲上线,像一把利剑当头悬挂,哪怕你头上粘了一根身外女人的头发丝,就足以斩断你对仕途的千丝万缕的牵挂;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的,向来扎根在官道上的这块荆棘带忽地灭迹了,官人们不再胆战心惊了,恰恰相反,也开始明目张胆地在女人身上铺张卖力了,俘获的女人越多好似也成了另一种政绩象征了,位置越高,女人越多,也越发精致,女人成了人肉梯子,每升一步,脚下那都是肉体铺垫成的。无所避讳,也就津津乐道了,此时的萧大秘眉头完全舒展开来,眉飞色舞,那飞溅的口水里一定也包含着他自己在汽配厂老板娘xx子上的印记。
    既然萧大秘对壹号车兴趣昂然,完全换了副嘴脸,我倒想讨教秘书大人对刚哥“蓬莱”之邀的看法,久在官场,我们小车司机也是他考究之列,能列举出“书记”的师祖爷,该算得上考古专家了。听我说到是小姜从中凑合的,萧大秘的话又冲向老头子了,看来有点见物思情,由司机想到小车,再由小车怀恋起车主来,酸甜苦辣的怀旧最终揉成一把鼻涕冲出鼻孔,有些感冒迹象:真是老糊涂了,唉,再强的人一旦闲置起来也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那小姜是个什么东西,五毒俱全啊,再这样放纵下去,老领导末了会栽在坑里头也难说呀。萧大秘的口气跟先前那位人大秘书长比较起来,忧心中额外搀杂着抱怨。说的也是,你老头子一拍屁股走人,进了最高权力机关,却把上衣口袋那杆笔抽出身外,扔到了一边,这不是等于那些娘们儿玩狗玩猫腻味时,踢出家门,让过去宠儿们沦丧成浪子吗?萧大秘是文化人,情感十分脆弱,妄自菲薄,把他比作一杆笔,是因为曾经妙笔生花,春风得意;又贬低成猫狗儿,是因为他也有动物凶残的一面,温顺中也难说不咬路人一口。
    于是先搁下刚哥不说,直接点将起不是东西的小姜来。大秘就是大秘,别看这阵子一蹶不振地畏缩在办公桌旁,视觉有所限制,但听力照样好使,就连上回我随小姜双龙入“朝贺”他也略知一二,奸笑两声说,你老余也算是老油条了,咋跟小姜那号人抢着剥小姐的衣服呢?听说是个模特出身,凹凸不平的手感一定加速血液循环吧?你啊,就是头老馋猫,让只户外野猫圈出了家门,有了第一回,自然招徕第二次呼唤哪,瞧着吧,往后有你忙活的。随后的话题又转移到“朝贺”老板“王圣水”身上,萧大秘眯缝着小眼问:知道他那副主席帽子咋扣到头顶的吗?值这个数——萧大秘伸出五个指头,然后吞了口酒继续说:都是老汪干的。说到汪常委身上,萧大秘即刻恢复了正常状态,打起了官腔儿:老余,开好自己的车,那里面的事你还是少打听为好。奶奶个胸,不是你自己收不住嘴巴跟我可劲地卖弄吗?从壹号车扯到警车,我关心的是刚哥,咱开车道上的事。我没理会他的官态,还是叫他老萧,问壹号司机约我上“蓬莱”用意何在?
    终于回到原题,萧大秘像个老中医给我拿捏一番,翻动眼珠子说:车事就是官事,车主争权夺利,都想上高速康庄大道,司机自然也是闲不住手脚的,把各自的手脚绑到一处,共同发力,开向同一个方向,这说明吴市长跟老头子不是一条线上的,向那边靠拢了。可话又说回来了,没有老领导当初引退前的君子协定,吴市长怎么会高升了呢?难道吴市长早就是壹号那边的人了?萧大秘的眼神定住了,他也有困惑的时候,能从刚哥身上挖掘出吴同学的影子来,也只有他那脑袋能载重下钻探机。不过,他的疑问也让我发现吴同学确实隐藏太深,又想起“半边嘴”的话,我只觉得卸下旗袍后的吴同学变得更为沉重了,驮载起来很费汽油啊!
    第二天一上司机室,老杯端着茶杯跟我嘿笑道:你的老对手小欧同志就要正式成为你“本田”成员了,不打不相识,哈哈!
    我听出了意思,吴同学一直没配带秘书,现在忙开了,就需要有个贴身秘书给自己充当上传下达的角色。可为什么偏偏要的是胖妞啊,吴同学这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这样一来,她胖妞往后用车不就名正言顺了,她代表市长,代表常委,更代表着她这样的少壮派先锋,三个代表的分量足以让我一朝元老级“家骑”像个奴仆给她开道了。
    给萧大秘电话,求证事实,萧大秘说,我现在什么也不管,去问主管市长吧。连姚姓都难得提及了。姚市长的嘴巴是长在老杯脸上的,看来既成事实了。
    刚放下电话,手机就响了:余哥,吴shi长要出去。
    小欧成了吴同学的代言人,事先我毫无思想准备,办公室那么多笔杆子,吴同学偏偏选种这个丫头片子,真是叫人费解。这件事也可看出我在吴同学眼里只是个握方向盘的,不属于随从大员之列,否则的话事前会跟你通气,至少听听你对这个人选的评价。老头子过去换过好几个笔杆子,也一样没征求过司机的意见,在领导们眼里,开车跟拎包接听电话是完全不同的工种,各尽其职,互不相干。
    小欧上车后,调皮地冲我一乐:没想到吧?我自己也没想到哩。神情很是得意,就好象我们司机出外扫荡一回后的满足感。市政府的常委就两个,她轻而易举地弄到这样的大蜜位置,自然甜丝丝的,多少人望眼欲穿啊!一旦成为领导小车的常驻大使,那大小主任科长们,包括首nao人物秘书长,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吆喝你,只有直接领导有权使唤你了。这样的角色转换我见得太多,而且这几年大学毕业生跟过去相比还有所不同。像我老婆那个年代出来的,一到机关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在科室没来新人前,每天早上你得第一个进办公室,然后要按部就班地完成机关办公室的点点滴滴琐事:先得把小领导的烟灰缸清理干净,然后将昨天茶杯里遗留下的枯叶倒掉,不要恶心那里面的口水,冲刷干净后不是还要放进消毒柜吗?接下来要拿着抹布开始擦拭桌面、窗户玻璃、沙发茶几,当然别忘了电话机;然后你得卖力拖地,特别是领导的座位下面,至少要拖三遍你才放心,最后的程序是该你把风扇或冷气之类的机器给转动开,剔除一夜晚的糟粕,让新鲜空气弥散开来此家务事儿你在家可能有人代劳,而且你年纪越小,在家就越清闲,可机关刚好相反了,这里不信家里那一套,从不护牛犊子,越是年轻,你就得越勤快,日日如此,岁岁反复,直到新手来接岗,你才退居二线,拍手道:总算把您给盼来了,光荣而神圣的重担就托付您肩上了,谁让您肩膀嫩着呢?得磨砺!假如你在磨练途中遇到了伯乐,千里马就无须干那些驴子拉磨的脏活累活了,那就该前任再次挑起担子来,明里说可不敢让您劳累,暗地里只怕在你椅子下方吐几口唾液:奶奶个胸,让老子二次劳动改造,没出头之日了。这样的规矩是约定俗成的,隔在过去没人敢置疑过,是公理,直接引用;但时代在变化,思想在翻新,年轻一代的后生们那都是计划生育的产物,属于优良品种:老子上学时,都是花钱洗内裤的,在家从不沾染鸡毛蒜皮的细活儿,咋进了这里要给大众服务啊?公仆角色非得要在内部实践吗?自己的屁眼让别人给你擦,典型guan僚作风嘛,都21世纪了,封建残余势力还没清除尾巴,实在可悲啊!老子要当一回反潮流斗士,战斗就从拖地开始!
    新锐势力的力量冲击的不光是办公内务家事,那是表象,更可怕的是直面政wu了:我不习惯用笔撰写公文啦,好多方块字都不会写了,领导您给我邮箱吧,qq号也行,您直接在文档里修改,节省纸张和墨汁不是?您没有?那您得学习了,你得彻底改正过去那一套批文方式,动辄圈个句号,一改就是鲜血淋淋、四分五裂的,太残忍,还是在文档里捉刀文明点,即便见红,咱也能改成铅色,一个杀手在得手后最不喜欢留下蛛丝马迹了,您啊,自当是给我写的,在学校时经常发生的这样事,专业术语叫:枪手!
    诸如此类,包括小欧要车都属于此列。于是领导们总结一句:考进来的就是不一样,不像过去走后门时,弯腰曲膝,生怕碰了头。
    碰头是在所难免的,敢于跟公理对抗的人终究要付出血的代价,始终挺直腰板的,被就地打落冷宫的人毕竟是少数,家庭学校调教不出一个顺民,进了这里,是虎也得卧着,留点蛮力回家跟年老娘叫板去,这里不是托儿所,由得你撒野;大多数就范了,由一开始的锐不可挡,变得忍气吞声,最终缴械投降,甘为“公仆”了。萧大秘手头镇压过两个刺头,一个没就范,主动脱离了队伍;一个本该就范,却因吴同学的另类性格,给成全了。
    我觉得胖妞小欧属于咸鱼翻身,之所以能死里逃生,不是她运气好,而是汹涛相互争斗的结果,几方妥协的产物,涛浪拍岸后,她蹦达了几下,又回游到水里,畅游在风平浪静之后大海中,那便是海阔天空了:天水一色,蔚蓝一片。
    小欧进入角色很快,一坐上车就先给吴同学汇报,车在楼下等着。然后又拨了一个电话,说你们那里准备好没有,吴市长很快就到。奶奶个胸啊,快在哪呀?吴同学还没下去啊。我终于悟出一个道理来:领导的节奏不是小车司机能掌控的,是秘书,秘书就是领导的眼睛,领导的腿脚,跟蜜蜜们比,他们才是采花专业户,我们当司机的充其量是只苍蝇,一样能嗡鸣出声响,一个风光而悦耳,一个未闻其声,臭气已近。
    也没冤枉我等,车主路过后的污染气息,不正是我们排放出去的吗?
    我看小欧直接坐进了驾驶室,就说:那可是领导座位。
    小欧嬉笑道:余哥你就把我当领导吧。然后认真地补充一句:其实我早留意过吴市长,从她坐车位置上看,跟别的市长就不一样。
    什么叫新锐,小欧就是典型代表,别瞧模样儿一般,胸脯也挺大,可脑子属于清凉油型的,能洞察毫厘。
    吴同学终于进了车,小欧胖手一指,指引我四个轮子的前进方向:某某区政府。
    自从废除秘书制以后,老头子再没选拔过秘书角色,而由萧大秘亲自担当,所以跟老头子开车的日子里,我这个司机基本没什么失落感,有萧大秘在场,我基本知道老头子检查工作的大致内容,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上级空手来检查,下级双手握成花,蜂拥相随笑颜耍,豆腐工程也能抓,镁光闪闪响喇叭,挥手之间民膏扒,推杯换盏口水挂,满载而归梦奢华。
    可有胖妞在场,基本跟吴同学单独在一起没啥区别的,多个引路人而已,我是一个眼睛雪亮而耳朵闭塞的聋哑人士。
    胖妞在车上嘴巴也没闲着,一开口就点点名道姓说某区的办公室主任办事很不到位,居然说没及时通知区长回来开会,区长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了,明显是渎职行为啊。吴同学没吭声,小欧又说到上次见到某区的工作汇报上,呈报领导批阅栏里漏了市长你,太不象话了,事后主动跟萧秘书长提到这事,他竟然说我小题大做,说不一样送给吴市长批阅了吗?那只是个形式。
    奶奶个胸啊,这波大的嘴巴可够快的,我刚开出大门,她个丫头片子就出卖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附带还责难那位区长领导,没把市领导放在眼里。胖妞这只肥硕的蜜蜂,胸针绝对是一流的,蛰一下就是个窟窿啊。可怜的萧大秘啊,胸针再刚硬,也只能躲藏在自己的花园里采集些残花散粉了,因为放蜂人更喜欢野外撒野的蜂儿们,只有敢于放飞自己的翅膀,才能得到放蜂人的赏识,采集越多,浆液越醇厚,才能制造出蜂浆来,这就是“蜂箱”理论:秘书的手脚越没有束缚,领导的口袋就越发膨胀。
    吴同学还是没吭声,让肥妹自觉没趣,这才收口。过了一会儿,吴同学向我问起自己的宝贝儿子来,肥妹也才知道市长的公子哥驾临本市了,凑上一口道:改天让他上我家玩玩,我侄女儿成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就盼着早点开学。吴同学这才说:昊昊太顽皮,还是在老余家让我放心点。其实为了让做母亲的放心,一心扑在工作上,我没说实话,昊昊惹出的祸事还真不小,跟我儿子在泳池里比赛扎猛子,一不小心撞击到一个女人的胸部,被人家抄了一耳光,骂他小流氓,他还不服气,动起手来,差点没让人逮进派出所。另外一件事让我担心起儿子来,昊昊也不知道从哪弄到的外国网址,色情聊天室,居然和外国妞面对面地锣鼓喧嚣,噪音惊动了我家老爷子,这才关闭窗口。儿子事后跟我说,那昊昊英文水平也太差了,文盲一个,就知道乱点击,然后打出啥“mmmm”的。这回轮到儿子挨嘴巴了,我煽过去力量比较大,记号明显,我骂儿子为什么跟着起哄,看色情网站,想做强xx犯吗?儿子揉着记号流下委屈的眼泪:你们俩巴结市长,把他儿子领进家的,我做强xx犯,那你们就是教唆未成年人犯罪!奶奶个胸啊,这叫啥世道啊,现在教训儿子也得磨练嘴皮子工夫呀。儿子委屈的泪水是清澈的,返照出父母一对浑浊的身影,我不得不承认,昊昊若不是市长的儿子,浪游在大街上,我会捂着钱袋子从旁闪过。老婆摸着儿子的脸蛋也心疼了,责怪我这个粗人下手太狠,把儿子脸蛋当车喇叭给摁上了。
    看来吴同学还是相当了解自己儿子的,真要是让昊昊上小欧家,没准就把她侄女儿拐进北京城去了。
    某区的五大班子共用办公大楼,正是“王圣水”王副主席所在地盘,以前我常上这里。楼层布局上也很有意思,最下面是政协,从上往上分别是:政府—党委—人大—纪委。听说当初办公楼竣工进驻时,五大班子曾经为楼层阶位高低意见不一,主要是人大与党委谁在上比较合适。折中意见是:人大是最高权利机关,理应在最高层。人大领导也基本同意这个方案,自己可以在政府党委之上,但主动向党委提出一个条件:让纪委在最高层。方案最终确定了下来,受到了市委领导的好评,于是其他区也效仿这样的做法,作了局部调整,达成步调一致。
    大楼前的停车场停靠的车辆很多,一看就是全区局级头头们会聚的规模。小欧打开手机又遥控起来:吴市长到了。有了秘书就是不一样,车前车后,车上车下,总有个人为你指手画脚的,你的尊严也总有个人给你撑开着,像一把伞,无论阴晴,给你遮光避雨,领导们也总习惯背后有个撑伞人。
    我懒得仰视高高的台阶上面,疾步迈下错乱而紧张的腿脚,以及那伸过来的火热掌风,一放下两个女人,我就开车找车位了。别看是区级单位,这停车场里的小车足以让吴同学的本田黯然失色,也让我这个骑手自惭形秽。保安早为吴同学的小车留了车位,在后面给我引车,我瞟了一眼左首边的一辆宝马,问了句:这车是哪位领导的?保安忙说:王主席的。王大老板的坐骑不是辆凯迪拉客吗?我又问。保安摇头说:不知道啊,平常进大楼都是这辆车。以前我见到“王圣水”的场合,都是一辆凯迪拉客,司机很年轻,留着标准寸头,话不多,也不抽烟,神情十分严肃,有点中南海保镖的味道,在海军陆战队混过。同是军人出身,我们碰到一块儿还比较投缘,小伙子也是农村出身,保留着农民耿直。老头子对他印象很不错,当着我们的面曾调侃道:要是打仗老子肯定选中你小强,小余不行,胆太小,一听炮声就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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