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亮的客厅，父女二人相对而立，四目相对，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
    良久，穆敬生才叹了口气。
    蓦然他又笑出了声，摇摇头，语气沾着几分自嘲：“小芸，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是？”
    “可是，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做的那么干脆，我没有资格。”
    叶芸瞧着他，“所以呢？”
    “你做的没错。”穆敬生道，“你奶奶也就胜在了她是我的母亲，但凡换个人，我做的不会比你善良。”
    但凡欺负叶霞的人不是他亲娘，他绝不会手软。
    他也不是愚孝，所以叶芸处理老太太的事情他也不会插手。
    一个是生了他的人，一个是他的后代，他不能偏颇任何一方，更何况，他愧对自己的女儿多年。
    “早点回去休息吧。”
    穆敬生拍了拍叶芸的肩膀，愧疚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上了楼。
    他想告诉叶芸，不用愧疚，想怎么做就去怎么做。
    愧疚，没人比他更愧疚。
    ……
    到了小年，穆敬生怕叶芸坐月子无聊，特意买了个新的电视机装在她的卧室里。
    叶芸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孩子不用管，工作不用忙，完全过上了米虫一般的生活。
    无所事事的背后，她其实并不太习惯，过了几天悠闲日子，总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心里就不安稳。
    秦铮判定她这是闲不住。
    穆敬生让她只管好好享福，前二十年过的辛苦，这是老天开眼，把她之前应该的福气给补了回来。
    是了，叶芸马上要二十岁。
    她是正月里的生日。
    那一年冬天冷，过了年还在下雪，元宵节那天叶霞不知为何上山，把她生在了雪窝里，还差点没冻死。
    家里人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生的。
    只知道元宵节那天，大家都在外面放炮仗，晚上老爷子回去才发现叶霞消失不见，带着村民一直找到第二天才在山上找到她们娘俩。
    当时叶霞被冻得人事不醒。
    唯一的棉袄被她脱下来，紧紧裹着刚生下来的婴儿，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
    可即便如此，怀里的婴儿也和她一样被冻得脸色铁青。
    众人皆以为小孩子已经活不成，想就地给埋了，结果清醒过来的叶霞死死抱着孩子不撒手，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子，红着双眼，谁碰咬谁。
    最后叶老爷子也束手无措，让叶霞把孩子带回了家。
    一口奶一口米汤，叶霞自个儿冻得发着高烧，仍不眠不休地暖着孩子，硬生生把小小的孩子给养活了。
    取名为芸。
    芸这个字是叶霞嘴里一直念叨的，老爷子没听明白，以为女儿念叨的是芸，想给孩子取名为芸。
    如今再想，那个字应该是：原。
    穆，敬生，字原。
    当然，在救活小叶芸的过程中，少不了老爷子的帮忙，叶霞奶水不足时是老爷子拉低了姿态去别人家寻来的羊奶。
    后来舅妈刘美兰看不下去老爷子如此照顾叶霞，也嫌弃叶霞给他们家蒙羞，趁老爷子和叶建安不在，屡屡对叶霞动手，逼走了叶霞。
    自那之后，叶芸就没了母亲。
    元宵节，其实是叶霞和穆敬生两人确定关系的那天。
    初到叶家沟的穆敬生，在这里没有朋友，不爱与人打交道的他，因为下放的名声不好，也被别的知青排挤，连一只热乎乎的饺子都没捞着。
    在其他知青吃完饺子热热闹闹地结伴去看炮仗时，他一个人窝在清冷的知青点，啃窝窝头。
    后来叶霞来了。
    当时的他们并不是很熟，只是偶尔见过几面的关系。
    叶霞是十里八村难得一见的漂亮女娃，又白又水灵，连城里来的知青也抵不过她，更何况她还读过书，肚子里有墨水，谈吐温柔有力量，很难不吸引同龄男性的注意。
    但穆敬生知晓自己的情况。
    他这辈子都再也走不出山沟沟，又怎么有资格窥觑条件那么好的女孩？
    可叶霞得知他一个人在知青点后，竟让人带话，约他去后山，偷偷给他带了一盒野菜鸡蛋馅的热饺子。
    那应该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饺子。
    自小锦衣玉食的人，在当时可是被称之为资本家的后代。
    长那么大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可就在那个寒冷的元宵节，身在他乡，刚啃过又干又硬的窝窝头的他，一份热乎乎的饺子直接暖进了他的心里。
    他清楚地知道，好吃的并不是那一份热乎乎的饺子。
    而是给他送来饺子的人。
    后来穆敬生鼓起了勇气。
    幸运的，他被救赎了。
    只可惜老天爷有时也不长眼，大部分事情，逃不过一个兰因絮果。
    ……
    春节那天，电视上播放着第一届春晚，逗得一屋子人嘎嘎直乐。
    穆敬生却不见人影。
    因为之前穆老太太也曾打电话来找穆敬生回去过年，但被穆敬生冷言拒绝，所以叶芸毫不怀疑穆敬生是不是去了老宅。
    叶芸让春花大姐去找找。
    春花大姐出去片刻，回来的时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儿。
    “你猜猜先生在楼下干什么呢？”春花大姐笑得肚子疼，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拍着大腿激动道：“他搁客厅里跟电视台打电话呢！他要给你和太太点个节目，可是电视台电话太热了，根本打不进去，气得他在客厅里直跺脚呢！”
    众人：“……”
    一九八三年的春晚，是首届春晚，观众可以打电话点播节目。
    顾名思义，首届春晚这四个字也说明了它的重要性，以及有多么受人注目，几乎全国人民都在观看，电视台的电话根本打不进去。
    穆敬生一边打一边骂：“早知道点个节目这么难，当初邀请我去现场的时候就不拒绝了！”
    叶芸：“？？！”
    什么？
    电视台邀请你去现场参加春晚？
    穆敬生：“嗐！我这不是想着我今年老婆孩子好不容易找着，想过个团圆年，就把那档子给推了嘛！”
    叶芸惊讶：“你推了？”
    “是啊。”穆敬生一拍手，“这平时这个聚会那个聚会的，我以为还是跟往年一样的聚会，到地儿都是跟爸差不多的老板，跟应酬似的，我才不稀得去呢，不如搁家里陪陪你跟你妈！谁知道他今年搞了个电视台转播啊！要是早知道这全国人民都看着，我高低上去给你跟你妈表演个节目，让全国人民都看看我老婆跟孩子。”
    叶芸：“……”
    好好好。
    叶芸啧了声，最终只记住了一句：我才不稀得去呢！
    一旁，秦铮也不吭声。
    嗯……他在想回去怎么扩大产业，他老丈人这家底整得也太大了，他要是不整，还怎么配得上他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