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斗胆问您同姹儿之间是怎么回事。”
萧皓言道。齐澜夤夜召他进宫,还准他入延春殿内帏,却趁荀姹入睡,不教她知晓,此时将她抱在怀中难舍难分的姿态,似乎她是难得一碰的珍宝,这两人冷着彼此怕不是已有好一些时日了。
“没什么,近日为了一件小事生了些口角罢了。”齐澜淡淡回道。
确实是小事。他隐约清楚她只当后主是故主了,她父辈祖辈曾食故梁之禄,他若因她将人处置了,她必定于心不安于心不忍,但心里始终不踏实,就是平复不下酸意去。
闻言,萧皓便没再多言多问,只道了声歉,言自己不该置喙帝后之事,并自请早些离宫回府。
“朕前些天准你去见那人……那个人,你那个叔叔,这等恩情,称得上不一般吧?”
齐澜却冷不丁提起这回事来。
再就是,大抵不是错觉,萧皓怎么也听着,他提及后主时,有些咬牙切齿的。
“自然。”
场面上的话却一定要回了。
“看在这份上,还有你日后的爵禄,绝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给你,妄议你行迹的脏舌头朕也会为你拔了,你帮朕一个忙可好?”
“陛下有事但说无妨。”心琉璃一样玲珑剔透的人约略清楚他所求是什么,又道:“前番见叔父的事,说起来是叔父,不过是辈分如此、场面上的人如此罢了。昇亲王殿下还诧异,微臣同叔父止见过一面却亲厚地跟什么似的,臣还的便是那一面而已。”
他将此事坦白后,齐澜心情似乎变好了些,“那你便做朕这一边的人。”
这一边那一边的,仿佛垂髫小儿间辩论时,硬要将旁人拉到向着自己说话的那方去,萧皓就更猜出些大概来了。齐澜关切之事,他所知更少,不过他也想知道得清楚些。
翌日,荀姹坐在软榻上勤勉地为将下世的小婴儿缝制衣衫,宫娥来禀报“陛下遣萧郎中过来为娘娘请脉”,言语间仿佛月钧便是个行医的郎中,心蓦地一惊,暗自惊惶莫不是这一胎有什么,齐澜先前发疯要她堕胎就与此有关?
她一直很少在月钧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来,旧雨重逢时是,此时也,可这不代表,他一戳碰,一切得体还能继续维持。
于最脆弱时的她而言,萧皓灵验地宛如西洋的催眠术,那些得体一经碰碎,他问什么,她向他吐露什么。
而,重又思及令人心凉心冷之事,不免,幽幽兰露自眼尾落下。
萧皓便将人护到怀中。
隐在屏后的人险些推倒玉屏冲将过去,却不能不暂且按捺下。
荀姹告诉了萧皓他从来不知的、一直被瞒紧的,她同后主相识之事。
无非是,第一回见时,只当后主是个颇有长者风范、很出色的大人,月钧很敬重他,他也待月钧很好。年岁长些以后,加上年少慕艾,才生出些朦胧的心思来,彼也对她有意,不过都是发乎情止于礼,且都不曾明言。
后主特意去过荀府几次,明面上是向荀大人过问月钧的近况,其实暗暗对她用着心,后来还求娶过,但国势家运飘摇,荀大人婉言拒了。求娶一事荀大人瞒得很紧,但在临安还是透出了些消息去,荀姹也知道这件事,只对爹爹假装不知。前些天齐澜也查了出来,故而又是发怒,又是将不堪的言语抛向她。
如今,思及过往种种,心绪却已然大改,跳到了另一个境地中重新审视从前的事。后主果真待月钧很好么?若果真,他为何直到月钧退隐当日才姗姗而至。他们天潢贵胄既然日理万机,他待月钧没有那么好,她也谈不上喜欢他了。此际他遁世出家一别凡尘,她寡眷爱之情,两人再无牵扯。
末了,话锋指向齐澜,她凶凶地说:“不论如何,便不许人年少慕艾了么?”
月钧却向着那男人说话,“兴许他不曾有过,因而格外在意你曾有过。”
“哪可能没有过。”
“若有,以他的性情与手段,便轮不到姹儿你入主这延春殿了。”
“我不想提他。”她说,又问月钧这胎可有什么。
萧皓这才想起还惹她挂心着这件事,告诉她胎儿很康健,她安心养着便是,平日里少些忧思与惊惧。
言罢,又安抚她一会儿,把人哄睡着了。
沉在他清冽的气息里,她睡得还算熟,他唤了她两声,都没动静。
齐澜便从屏后行了出来,觑向他的目光锋利,他只好将已暖好的玉人转交到他怀里,自离了软榻。
而大抵是齐澜靠近她,她便不安稳,被月钧抱着时眉目舒展,此时紧阖着的眸中却乍滴出一粒清泪,冷白如汞珠,他舌尖将之拦下来扫入口,任剧毒侵入他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