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迪派人过来请,刘延庆不假思索也就答应了。大军匆匆退到江东,防区和营地的事情确实需要坐下来好生商量一下。大敌当前,内外交困,刘延庆丝毫没料到曹迪会突然发难。当中军帐内刀斧手鱼贯而出,东南行营诸将无不惊恐莫名,刘延庆更是大惊失色。
“曹相公,你这是做什么?”他站起身来,田世珍等心腹大将也惊疑不定地看着曹迪。
曹迪脸色凝重,见刀斧手罗列周围,他松了口气,叹道:“刘兄,你擅自丢弃襄阳,丧师失地,天子震怒,决意换帅。请刘兄在我营中盘亘数日,东南行营都部属,天子将另选良将担之。你我相交数十年,这一回,曹某也不能因私废公......”他口气带着些兔死狐悲之意,刘延庆和东南诸将却不以为然,他们惊怒交集,但如今人为刀俎,己为鱼肉。田世珍、夏得贵、王允德、杨沂中等大将手按着腰刀,对中军帐里的西京行营将领怒目而视。这些人本为争夺防区营地而来,谁知却被曹迪安排刀斧手拿下,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有人暗暗想到,该不是曹相公想要吞并东南行营,独掌兵权吧?好几道目光落在刘延庆身上,倘若他不服,几个将领纵然明知不敌,但也不会束手就擒。
中军帐里的气氛静得可怕,又仿佛一触即发。就连西京行营诸将也屏住了呼吸。
刘延庆沉默半晌,长叹了一声道:“东南行营中多桀骜不驯之辈,若不善加宣抚,轻则溃散为盗匪,重则为辽人所用,贻害于国。换帅人选,朝廷还当慎之。”这话颇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见刘延庆没有鱼死网破的意思,东南行营诸将脸色也见见缓和,心情转为担忧,“这阵势,罢黜了刘相公,朝廷对我等又将如何处置?”
曹迪道:“辽贼大军当前,为恐旁生枝节,不得不以非常之手段行事,诸位将军且同刘相公一起同在我营中等待。换帅之事,朝廷自有安排,不出许久便见分晓。”他叹了口气,唏嘘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曹相公忧国忧民,天下皆知。”
“相公高义,便是狼心狗肺之人,也当折服了。”
“诸葛亮丞相,也不及曹相公。”
中军帐内,一时间谀辞如潮,西京行营诸将纷纷大表忠心。
刘延庆脸色铁青,看着帐幕一角,不作理会。刀斧手尚未退去,密密麻麻地挡住四周,使中军帐内显得有些暗,刘延庆的眼角微微抽搐。刘氏不比曹、杨、折等勋贵大族,但也是世代将门。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解除兵权,每一次又东山再起,然而,这一次,他再没有机会了。此时此刻,刘延庆想到的是自己的三个儿子,刘光国、刘光世、刘光国皆是勇将,尤其是次子刘光世,圣上还对他颇为期许,一度有赐婚之意。“是不是因为如此,反而惹这姓曹的猜忌呢?”刘光世脑子里转过许多疑惑,但这个场面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东南行营诸将沉默相对,自两大营合兵以来,曹迪威权自重,刘延庆则处处容让,到了最后的时刻,仍是如此。东南行营中,有从各地调来的悍将,有是世代戍守东南的将门,这时候,他们就算出言附和,也不可能被曹迪视为心腹,反而会被人看轻。不少人心里琢磨着应对之道,刘相公虽然倒台了,但朝廷总还要众人出力打仗吧?诸将每个人都闷头盘算。气氛从剑拔弩张转而沉默压抑。曹迪甚至有种一拳打在了空气中,无处使力的古怪感觉。“这个烂摊子,姑且先让赵行德来收拾一下吧。圣上既然重用你,老夫且看一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将东南行营诸将被扣留在中军大营后,曹迪派出中军旗牌官,以辽军很快就要渡河进犯为由,勒令东南行营各部谨守营区,不得擅离防地。与此同时,曹迪调动西京大营骑兵和火炮营,居高临下,将河滩地附近警戒起来。东南行营退到江东的六七万人马,大都拥挤在河滩地上,各营统制随刘延庆到中军议事不久,旋即被西京的兵马团团围住,这时,刘延庆及诸将被西京行营扣留的消息不胫而走,军中顿时大乱成一片。
“刘节度被曹节度给扣了,西京大军把咱们给围了。”
“滕指挥,曹节度该不会那咱们开刀吧?”老卒于希田一脸惶恐道。
“不会吧,”滕郢摇了摇头,迟疑道:“曹节度也指望咱们打仗呢。”他顿了一顿,似是说服自己一般道,“当初刘节帅掌管大营,也只换了将军。咱们底下人当兵吃粮,都没干系的。”滕郢祖籍本岳州人氏,从军到了河北行营,后来又随王彦南下打方腊,四十多岁,混到指挥,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只是他的家眷留在襄阳,现在生死未卜,眉宇间总有一层忧色。在大营里,滕郢也是老资历了,约束这一营火铳手不要出去生事,而营房外面却闹腾得越来越厉害,隐隐传来各种各样的喊声。
“刘节帅都不干了,咱们也不干了!”
“西京兵欺人太甚!”
“咱们在襄阳好好的,都是西京来的这些祸害弄得!”
“找陛下说理去!面圣!面圣!”
“莫听外面的那些!给人家做马前卒子!”滕郢喝道。
部下几个亲信军官狐疑不定,滕郢的脸色一沉,心道,“若是当年王节度麾下,咱们豁出去命去干也就罢了。刘相公平常使唤军汉,克扣军饷也不算少,咱评什么给他卖命。说到底,不过是将军们争权夺利罢了。”东南大营新立不久,又曾经换帅,营中勾心斗角之事,比起其他大营只多不少。这些挑头闹事的,多是平常收了刘延庆麾下大将的心腹军官和亲兵,此时不敢出营硬冲西京兵马的炮阵马队,却在营中闹闹穰穰,撺掇着别人出头送死。想到此节,滕郢心下更是一寒,他眼神阴冷地望着北方,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襄阳,一家团圆。
因为营里的大将都和刘延庆一起被扣留在中军,乱兵们群龙无首,在营里闹闹嚷嚷了好一阵,始终没有人领头出去,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宣旨的官儿到啦,召营中指挥以上都去听旨罗!”滕郢一愣,不知是真是假,这时,又有人喊道:“必定是官家受奸佞蒙蔽,咱们一起去拜见宣旨的大人,为刘相公和各位将军求情哪。”滕郢听他如此说,心下的疑惑更甚,有听人喊道:“指挥以上的军官,快去听旨啦,快去听旨啦,去得晚了,就是犯欺君之罪!”
“各指挥召集人马,去听宣啦,听宣啦!”过了一会儿,营外更有人敲锣打鼓地喊了起来。滕郢将信将疑。骗人的事情太多了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假借听宣,纠合军中兵将胁迫圣上,那可是形同哗变,而假如不去听旨的话,恐怕又真触犯了欺君之罪。
营里几个军官都和滕郢一样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与其迟疑不定,莫如出去看看究竟,”于希田献计道:“带上信得过的兄弟,见势头不对,咱们即刻回来便是,总不能让人给算计了。”滕郢看了看众军官,都有赞许的神色,便点头道:“如此,也好,你等好生约束部属,莫要中了他人奸计,于都头和我一同去看个究竟。”
赵行德策马立于营门之前,他外披一件白色的宽袍,内里穿间锁子甲,陪同他颁旨的西京行营军官脸转向旁边,似乎不为营内的喧嚣所动,内里却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曹迪说为防火上加油,激起兵变,只给了五百人陪同过来宣旨,更不许赵行德带鄂州部属前来。负责宣旨的邓素脸色严峻,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纵然有满腹计策,面对这种近乎哗变的情形,却是不知所措。
东南行营七八万人仓促在和河滩上扎下营寨,本来就杂乱不堪,军纪好的指挥营寨尚且整齐,军极差便随意搭了些帐篷草棚子暂居,此刻更乱成一片,虽然在大营外面没有什么遮挡,但从大营门口望进去,来回的人马奔走,探头探脑的军卒从帐幕后面探头观看,怒气冲冲甚至带着敌意的兵将聚集在门口,后面吵闹上,叫喊声,敲锣打鼓声此起彼伏。
“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赵行德侧耳倾听了一阵,对身边邓素道,他看着随从在身后的宋军将领,暗想道:“如今鄂州的防务已今非昔比,岳韩援兵不久以后也该到了。耶律大石大军当前,他们若借乱兵下手害我,彻底与鄂州交恶,自寻死路。”赵行德沉吟了片刻,估计赵杞和曹迪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走吧。”他轻轻催动坐骑,“进去看看。”不待有人出来迎接,径直骑马进入了乱糟糟的营地。
邓素略微迟疑,催动坐骑跟在赵行德后面。那西京将领脸现一丝异色,冷笑两声,带着数百骑兵也跟着赵邓二人进入东南大营。
章97 徒赐五百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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