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北境苦寒而靠海,汉军老少数十万人北移后,单靠稼穑不能维持生计,于是帅府制定了扬长避短,背山面海的求存之策。陆上依托南山城及少数精兵,警戒着辽国骑兵北上抄掠,帅府将大多数人力物力都投到了水师上。正好南山战后,汉军打捞了承影第四营沉没的铁炮,又按照沉船的样式仿造出数艘,更在内衬以铁龙骨和肋条,把战船造得极为坚固。
辽东盛产造船必须的良木,汉军本身又有水师,和夏国做着木料的生意,因此这背山面海策略一定下来,水师扩充速度极快。除了与东瀛、高丽及宋境做贸易外,在海上遇着没防备的商船,偶尔也做些劫掠之事,连人带货都掳到率宾。原先韩氏的商行就有海船生意,这些年下来,海船最远航行到了南洋,买卖越做越大,渐成了陆轻海重的局面。
汉军起事后,东京道的汉人或死或逃,留下的不是契丹人便是渤海人、女真人。除了北境苦寒的率宾府一带外,原先汉人的村庄十室九空。汉军帅府中更有人提议,将来辽兵大举来攻,除了少数如同南山城这样的坚固堡垒,数十万老弱百姓可全部移到海上小岛暂避,待辽军退走后再返回,甚至将来可以乘船迁到南方的岛屿上去。水师和海上利益对于汉军越来越重要。这一趟出兵援助鄂州,一方面是承赵行德的人情,另一方面,汉军也希望与和广州市舶司打好交道。
“听说江州大胜,”周光宗问,“辽狗被打得屁滚尿流?”当初周光宗不在南山,但在极北地率宾港很得金昌泰赏识。再后来汉军大举移师北境,以东木行的伐木、冶铁和贸易为纽带,承影第八营和汉军合作得水乳、交融,周光宗就势升任百夫长。汉军仿造炮船成功之后,他又被调到了炮船上。炮船上的官阶比普通要高一级,因此,周光宗也算是指挥一级的军官了。他是水师老人,又得童云杰信任,将来有新船下水,就可能独领一条战船。
“恩。”童云杰点点头,“就和南山城一样。江州斩杀了万余,韩世忠将军又偷袭舒州得手,这下子,辽狗是伤筋动骨了。”他脸上放光,知道赵行德便是赵德,高兴自与别人不同。
“那敢情好,打完这一仗,辽贼也该完蛋了吧。”周光宗笑道,“末将还买了不少地契呢。”
“辽狗在南边死得差不多了,咱们再抄他辽阳老窝去。”童云杰看了看周围,底舱十分阴暗,偏偏十分的闷热,稍微干点活儿就大汗淋漓,炮手水手个个光着脊背,忙忙碌碌地擦洗铁炮,搬运弹药,实在没事的也在擦洗甲板。水师的秘诀就是一刻也不能让人闲着,否则就要出乱子,周光宗是深得其中三味。
童云杰问道,“南方热毒厉害,兄弟们没怨言吧?”
“还好。”周光宗皱眉道,“身上起疹子的有好几个,但咱们总比辽狗好点儿。”他顿了顿,堆笑道,“就是在舱里憋太久了,等这一仗打完,大人许兄弟们上岸耍耍,保准个个生,.....那个,生龙活虎,不用吃药,什么病都好了。兜里有钱留不住,不知这儿收不收东木票?”
“打了胜仗再说,”童云杰也不以为忤,意味深长道,“打完胜仗,说不定还有大好事。”
“大好事?”周光宗惊奇不已。在帅府诸将当中,童云杰一向不苟言笑,更少有和部属这么打哑谜的,他说是“大好事”,周光宗便是瞎子看得出来,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对,”童云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以亲厚,笑道,“到时候就知道了。”说完又拄着木腿“哒”“哒”“哒”地走到炮窗的跟前,伸出手摸了摸,拇指肚上纤尘未染,童云杰满意地点了点头,赞道“不错!”心里却盘算着,这些兔崽子三天不骂皮紧,下次拿块白布来检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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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将军!”长史高公茂大声道,“耶律大石出兵了!”
“是么?”吴阶抬起头,沉吟道,“这个时机选得不错啊,曹迪是十天前出兵的,现在就算要举兵回援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他还要冒着与辽军骑兵野战的风险。嘿嘿,”吴阶目光微微闪烁,又回到行军地图上,他用铅笔尾端点了点鄂州,笑道,“前面是‘空虚’的鄂州,后面是如狼似虎的辽兵,曹迪这次是背水一战,非拿下鄂州不可。”
“那,咱们何时出兵?”高公茂问道,他身为行军长史,一旦决定了出兵的日子,自有千头万绪的军务需要准备。同时,数万将士在房州之地憋了许久,已经如同笼中之虎,忍不住跃跃欲试爪牙了。
吴阶的眼神微凛,缓缓道:“不着急,不着急,再等等......”他微微闭起双目,不再说话。一将功成万骨枯,自秦汉以来,历朝历代,几乎没有不流血漂杵而成功一统天下的。明君贤臣与暴君奸佞,区别只在于,让谁来流血?流多少血?东征一击得二虎的策略筹划已久,不知费了多少人、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年来布置。房州的伏兵不过是其中一着而已。若是耶律大石在汴梁便全部虏获宋朝宗室,宋室天下无主,说不定早就出兵了。如今既然等了那么多时候,坐视关东流了那么多血,也就不惜再等上一等,待宋室栋梁尽毁,皇统断绝,再同时发动各处的潜流。以最小的代价一统关东之后,还有内外诸多后着。
高公茂只隐隐约约猜测到一些,想起那个印象颇佳的年轻长史,心中隐隐有些惋惜。他犹豫了片刻,提醒道:“既然襄阳和辽军都已先后发动,是否要先通知赵都监,让他早作准备。赵都监在宋朝手握重兵,人望又高,若能举兵与我会猎北虏酋首于襄阳鄂州之间,岂不是好?”高公茂也是老长史了,在安东和行军司都颇有地位,和吴阶算是一辈,他突出此言,也是爱才之心。
吴阶摇了摇头道:“公茂,若是为国惜才,此时还是让他置身事外的好。”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有些暗,“想当初,狄青就擒之后,威远帝为折他的傲气,将其拘束在学士府中,非要他改换门庭不可,结果此人终身不为我朝所用,这便是个教训。若当爱他将才,又何必言明,只派人把狄武襄送到安西或是安北,给他一千骠骑,自有一大堆胡人的首级任他斩取,到了后来,和我们也分不出什么彼此了。”吴阶叹了口气,“我听说威远帝后来也有悔意,只是势成骑虎,关东朝廷又应对得当,宋明宗不但不以此见疑,反而年年遣使问候,对狄家的后人更厚加封赏,所谓名缰利索,嘿嘿,生生埋掉了一个绝世名将,弄得大家都只能将错就错。人非圣贤,孰能无情。我朝欲以天下豪杰治天下,有时候,不一定非要人做选择,有时候,弄得太明白了反而不好。所以,......,难得糊涂吧。”
高公茂一愣,想起这段往事,不由唏嘘道:“威远帝以刚强立国,犯我大夏者,虽远必诛,如何能容忍这么糊里糊涂的做法,这君臣二人,唉——”
赵行德在关东的名望,在这场辽国南侵的战争中显现出来的将才,已经极大地引起了行军司的关注,按照吴阶的说法,大概将来此人能为夏国招抚关东,便留在关东,如果不能,便将他调到安西,去和无穷无尽的西方蛮夷列国打仗,正好他也是在芦眉国出头的,可以名正言顺地放置在安西军司,也不耽误积累军功,升官进爵。一起调去安西的,大概还有其他一些新近崭露头角的关东名将精兵,兴许将来天下太平,人心不再思宋,他们才有可能回到故土。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对军人来说,这也许是一种较好的结局了吧。
高公茂老于军府,吴阶稍稍泄露些天机,他便猜到了八九分,心中微微惋惜之余,也不再相劝。北虏为祸中原久矣,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将趁其南侵深入之际,彻底为契丹人放血,最好使其匹马不回,辽国元气大伤,夏国趁势收取关东江山,再北伐灭辽便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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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州官道上,一千余骑风尘仆仆。战马经过长途跋涉,已是摇摇欲坠,不时有马匹倒在路旁,口吐白沫奄奄一息,眼看不能活了。而骑兵也在马上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在打瞌睡。头顶着骄阳似火,人马都大汗淋漓,仿佛在水中洗过澡一般。骑兵簇拥着中间一人,长袍上布满泥点,袍领翻出风帽盖在发髻上,从头到脚罩了个严严实实。
“这大热天儿赶路,赵将军穿这个不热么?”杨再兴问道。
“习惯了,”赵行德笑道,“这种长袍最适合在烈日炎炎下行军,不信你试试?”
这一千骑乃是先锋军,另外有六千步卒坐船溯江而上,这边是全部西援鄂州的军队了。剩下的人,则在岳飞的统领下,与韩世忠前后夹击败逃的铁木哥所部辽军。从江州到舒州,南面是滔滔大江之水,已经被韩世忠所部水师封锁,北面则是大别山区,极其不利于骑兵行动,铁木哥所部要是不能从舒州冲开一条血路,就只能冒险进入山区,山路崎岖难以纵横奔驰,又容易被堵在隘口岔路之间,一旦被尾随的宋军缀上,辽军就必败无疑。
章95 空名适自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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