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闻斐故事听得入迷,越发觉得这人有趣,便靠近过去,看清楚这人昳丽出尘的眉目。
长眉,妙目,佛心,君子端方,丰神俊秀,单论相貌也是顶出挑的,何况富贵的出身和玄妙的经历。
他生起些兴致,问道:“你当初因何得罪了皇帝?”
周怀南肩头一抖,再提起来仿佛仍有羞愧,结巴道:“他当初在大典上随兴问我,上天可有降下指示,我说……即圣即凡空是色,一世修身枉用功,你重色欲,心淫/乱,国本不稳,如何能让上天委以大任呢。”
孙闻斐看他又看,哈哈大笑起来:“你一出口便是大逆不道,竟还活到了现在。”
他许久才收了笑,片刻,定定看着周怀南的眼珠。
轻声问道:“那你说说看,你算到的我是何种结局?”
他气息逼近,周怀南鼻尖忍不住颤了颤,低头咬紧了下唇,宽长的袖摆抓在手里,紧张地揉乱了。
他一五一十道:“我算到你会为我而死。”
第112章 渡口
两山之间山路险峻,夜风一阵一阵,身后地穴呜咽有声,像要吃人。
孙闻斐目光深沉,喜怒难辩:“你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接近我?”
他话一转:“你现在告诉我,是想要我随你一道,护你周全吗?”
周怀南急忙摇手否认:“不……”
孙闻斐打断他,话里含着讽意:“二少主,你算得不准,若我真会为你而死,我如今又怎敢与你同行?再言之,凭我二人的交情,你哥哥要杀你,我顶多替你打一口上好的棺材,叫你入土为安。”
“其余的事,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风声大了些,一声声都像泣述,孙闻斐转过身去:“若没有旁的事情,你我二人就在此处别过吧,二少主自求多福。”
他袖摆被人小心拉扯住了,孙闻斐不动声色抽离开来:“你给不了我什么,孙某不做亏本的买卖。”
周怀南显然有些低落:“我是不想让你丢掉性命才接近你,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卦象上说,我二人只有一起上路,往东南方向去,才会有一线生机。”
孙闻斐不愿与他纠缠,支着拐杖跨步出去好远,头也不回:“谢过二少主垂怜,孙某平生作恶多端,不奢望能有个好下场,但必不会为谁送掉性命,二少主能掐会算,足智多谋,像你这种人,到哪里都会受人敬慕的,不必在孙某身上费太多功夫。”
他话已至此,再没有挽留余地了,周怀南追逐的步子便停下来。
“我这种人,是不该来到世上走这一遭的。”
“下辈子,做草芥,做蝼蚁,做寻常禽畜,都不要再做周怀南了。”
“我预知了世间百般人事,却没有挽回的能力,身陷其中便如深入泥沼,回回无可自拔,每每痛不可遏。”
孙闻斐若此刻回头,定能瞧见周怀南饮泣含悲的一双清眸。
他声音发颤,随风里飘进孙闻斐耳里,他道:“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吧,你永远别为任何人送掉性命。”
孙闻斐到底生了颗石头心,没回答他,径直走远了,也丝毫没将周怀南的话放在心上。
他是个天生的坏种,冷面冷心,薄情寡义,必不会为谁而送命。
他回了家,母亲骤然消散的尸身在他脑里一遍一遍回放,扯得他颅顶一阵阵发疼,李氏死了,遭他的手害死的,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他便连最后一点为人的温情也不在了。
他无端想起叶璟明的话来,非人亦非鬼,那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呢。
他喝空了地窖的酒,都没将这个问题想明白,到第五日时,剑盟的人找上门来。
他有些昏头胀脑,将面前倒空的茶壶往前一堆:“坐。”
红菱垂眼看看,抽了条马扎来勉强落了坐,她身后还跟了许多佩刀剑的弟子。
她环顾一眼四周:“周怀南呢?”
孙闻斐道:“他走他的,我走我的,我二人已分别好几日了。”
他随后又笑:“怎么,如今你连二少主的虚名都不喊了么?”
红菱静静看他:“剑盟没有二少主。”
孙闻斐哈哈一笑,抬头将金杯里最后一滴酒喝干净。
红菱接着道:“盟主让你把周怀南解决掉。”
孙闻斐的眼神并不意外,红菱看他一眼,起身道:“那现在就动身吧。”
孙闻斐没有动作,上手将金杯“啪”一声盖倒在桌面上。
孙闻斐目光垂落下来:“地窖里的酒喝空了。”
“没钱再买。”
红菱嘴角勾起一丝笑:“条件随你开。”
“剑盟百废待兴,副盟主的位置至今空着,盟主往日有多器重你,想必孙侠士心里是有数的。”
孙闻斐抬起眼来:“他走了不过五日,往东南方向去了,没马,没车,没有武器傍身。”
周怀南实在太好抓了,他与孙闻斐告别,一路南去,全程不曾遮掩过行踪,脚程又慢。
他正在一处茶寮里喝着粗茶,模样风尘仆仆,脸颊沾着泥渍,衣上挂了好几道口子,远远一见孙闻斐,便高兴得直冲他挥手。
孙闻斐在他身前落座。
周怀南赶紧擦净了脸,又拭干净杯子,要倒茶给他喝。
孙闻斐摆手,扼住他递过来的茶,看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