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叶辛致淑君
毛头:
当我凝视着你们的身影在黑夜中远去的时候,我的心里感到阵阵的难受。说心里话,这一次分别,带给我的是无尽的烦恼和苦闷,我比前两次离开上海都难受。我大概站了有5分钟,小秦为避免出书后不必要的麻烦,书信中所有知青的名字,我都用小秦、小王、小刘相称。说:"回去吧。"我转过身去,走回团部。下面是我们的对话:
"我晓得,你们是很难过的。"小秦说。
"嗯。"我点点头,"分别是痛苦的。"
"回去以后怎么办呢?"
"我自己也不晓得。"
"能分配工作就好了。"
"那不是我的意愿啊。"
此时已走到郎岱工棚前。"几点了?"她问。
我看看表:"刚过8点。"
"去看电影吧。"
"我不去。"
"那你干啥?小贾也在看电影,你没处可去。"
此时走到转弯的邮电局门口了。我说:"我想
一个人走走。"
"你真不想去看电影?"
"我不去。"我站着不动,说:"你先走吧,让
人看到不好。"
"你怕什么?"
我不想讲话,她往前走了十来步,猛地回转身,又问:"你去不去?"
我仍然不作声,转身走了。在路上逛了一圈,才回政治处。小贾果然在看电影,我烤了一会儿火,把小贾叫回,吃了一个馒头,洗了脸、脚,又跟小贾谈了一个多小时,谈话的内容就是这次转战。他搞不懂,我为什么不愿意走,我解释了,他也没有继续问。10点钟,电影散了,我刚要上床睡觉,小秦又来了。我说:"我要睡觉了。"
"坐一会儿。"她指指板凳,当时田政委也在。
我说:"明天赶车,必须睡觉了。"说完,就脱衣服。她又说:"那我走了。"说完,站起来走了。
我把衣服脱了,上床睡觉。可左睡右睡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2点半又醒了,开始胡思乱想。不知啥时又做起梦来,想到你,心中好难过。梦醒时,已经是6点过5分了。我马上起床,到妹妹处搬出行李,上车。可是车实在太挤了,仅东西就放满了。左拖右拖,一直拖到8点半才开车。人坐在东西上,高出了车厢。就这样,一路颠簸着出发了。出发前,妹妹给我煮了点饭吃。小秦又买了两个馒头,我没要。她把馒头扔上车,结果掉在地上,还是黄主任捡起来给我的。
车行很慢,出了谷陇,自有一番美丽的风光。高山顶上,水晶般的冰凌包着电线杆、电线、树木,煞是好看。人们的情绪也挺高,简直美极了!就是风大,高山上和低洼处,简直相差一个季节,风像刀子一样直刮脸。我一直不说话,11点才到黄平县吃饭。菜是肉,4角。11点半又出发,一路上,我回忆着我们刚上路时的情形,2点到独山。5点到贵定吃了一碗面,7点半到达贵阳。我想下车,可周围没有一辆三轮车,离太慈桥又有6里路,只能下决心去修文。当我一离开谷陇,就意识到,去修文是幼稚的。果然,9点1刻到了修文,东西无处放,只能放在招待所。而司机的女儿早已把此事忘了。在招待所吃了饭、洗了脸,10点半了,人相当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想念你们哪!我睡在三楼,还有四连的一个知青。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要回久长,可没车。在修文逛了两圈,吃了一个馒头,找到支前办,把我的情况谈了。王同志说:"回队没房,我负责出证明。至于今后怎样,要找知青办主任。"知青办主任是党委常委。在饭店吃了中午饭,一个丸子汤,4角5分。吃完饭又去支前办,开了证明。然后,又找到知青办主任家。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回答了,并把情况谈了。她说:"你是上次转战的,名单我们这儿有,现在先回去住着,有了消息我们会通知你。"我解释说:我是昨天与干部们一起刚到,因上次回队有困难,所以,团里叫我过了春节走,因此,才回来。她说:"好,你放心,不用急。"
到了下午,我们才在生产计划组看到名单,小姜(八连的)在水泥厂,与我同车到的那位四连的知青(就是因为超假被开除的)也是水泥厂。现在他们两位都去体检了。你的名字已属于转战了的,我的也是,都在名单上写着。可是,你还在修大桥。四连那位的名字与我们一样,都属于二月初转战的,要是他这次晚到一天,分到水泥厂的第二次体检(就是今天)就错过了,那也就无望了。当我明白地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我就觉得:我错了。我没有坚决地让你与我同往,错了。你呢,更是错了。我昨天如不找到知青办主任,她还以为我和你已在生产队生活了,她根本不知道我们未归。毛头呀,这里的官,都是互不通气的。我希望你不要懊悔,设法回来吧。这一点我最后谈。
我又提出找车,结果王同志给我介绍了两个人,现在已经谈妥了。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我整整找了一天车。你是体会不到人世的淡漠与艰难的,真的,毛头,我一个人四处奔波受罪,你是不晓得的呀!10点,我才找到车。下午4点我就要回久长了。现在是11点3刻,我在10点半吃了点饭,然后,一直写信到现在,就在修文饭店的桌子上,周围的人都在吃饭。昨天晚上,我们睡在招待所,今天一早就起了床。在这里,我没有一个熟人,有的全是虚伪的人情。今天晚上,睡在哪里,我自己也不晓得。
毛头,从这封信起,我将把每天的生活,都详细地告诉你,你会觉得啰唆吗?昨天下午,我给你和小妹,还有团部四位,各写了一封短信,叫小王带回。给团部四位写信,主要是感谢他们在我临走时的关照。这是礼貌。
我很想睡觉,很想知道你的一切。毛头,设法回来吧,分别永远是不利的。事实和想象在你我的头脑中,就是如此的不同。
让我在修文祝福你一切安全无恙!
要想着我,每天,我都要看你的相片。你呢?也看我的相片吗?好吧,暂时写到这里。
愿你——我的亲亲一切都好!
甜甜甜甜:淑君对叶辛的昵称。
1972年3月1日中午
毛头:你好!
昨天3点半到4点半我坐车到东明湾。下车后,找了一个农民一起把东西搬回队。当晚在罗主任家吃晚饭并住下,一切还挺顺利。就是心里不平静,一直想你,这是除你之外谁也不晓得的感情。
毛头,你想我吗?
今天队里给我倒房子,是小妹她们原来住的那间。没有电灯,没有水桶,没有煤,总之,什么都没有。我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里的一切有生气。
3月份,开始大招工,到4月底结束,我准备在这段时间里努力一番。收到我的信后,请让小妹去找唐指导员谈谈,让他给姚润章或罗世新来一封信。你们看如何?如觉不当,就不必写了,我自己写吧。
今天去了你们队,一个人也没找到,碰上了小丁。原先是要分配她的,可她一回来就东跑西跑的,在队里造成极坏的影响,大队不同意。她去过贵阳(没请假),也在别的大队乱串。
我的意思是,你设法回来吧。因为你的名字已在转战之列。昨天在修文,知青办主任说:三四月份分配照顾从铁路上回来的人,在生产队的知青留待三四月份以后。那就是说,以后回来,铁路上的知青,加上生产队的知青,人数就更多了。
据罗世新说,小钱回上海后两三天,上面因照顾她一个人,决定把她分配到贵阳气象站(贵阳广播站),可惜她走了。而现在小丁一回来有两个人,那么,照顾一个人的问题就不存在了。再说,如果此时县里到生产队来通知你去体检,你人不在,又怎么办呢?
我准备在星期日去贵阳一次,在那里寄出给你的信。
毛头,你是我惟一的亲人,你是我最最好的爱人,可惜你不相信我。临行前一天晚上你对我说的:有了工作,就看不起之类的话,让我相当痛心。这句话表明了你对我的不信任和不了解。我看不起那些得过且过的人,更看不起那些一有工作就自以为是的人。我早就说过:你有了工作,看上了别人,我会自己走开的。现在我会说:我有了工作,如你没有,只要你留在农村,我也不要工作,情愿陪你。这不是疯话,不是吹牛,这是我的心里话。你要相信我,我既然对你好,就会好一辈子。到今年年底为止,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工作,那就看出结果了;如果你有或我有,其中一个人没有,那也能看出谁的心是真的,谁的心是假的了;如果两个人都有,也能看出爱情对我们的考验了。
毛头,我不想把一些坏事情告诉你,但我有时又不得不告诉你。就是沙雁三队的那个小戴,小王的邻居,她和我们连李老二的哥哥,生麻风病的一个癞痢头发生了关系。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睡觉,事情连县里都晓得了。这种事初听,我根本不相信,可这恰恰又是事实。毛头,我对这种事情,除了摇头叹气之外,只能更进一步地得出结论:丑恶的事情往往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癞痢头"新结婚固然可恶,但小戴就能原谅吗?提起这件事,我就相当气愤。
我不想写了,也许你能明白我的心。
甜甜
1972年3月2日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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