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郡王出城了,多谢隋校尉告知。校尉这是要离开?”
“对、对,我是出来,公子是要进去。您等上一等,郡王也就回来了,这不是快散值了嘛。”隋平说着改了想法,道:“要不我带您进去吧,我也没什么事。唉……我们都是北人,我看见公子下车,觉得面目熟悉,那一瞬间真有眼热鼻酸之感。”
第五岐向隋平道谢,隋平和随行的人打了声招呼,和第五岐一起进了西州城。西州城虽然叫“城”,占地却不算太大,其地大概有宫中的华林园一半那么大,拿寺庙来做比较,或许相当于三个瓦官寺。
隋平进了西州城,看见了一个身姿雄伟的中年武将,叫他:“老茂、老茂。”
被隋平称为“老茂”的人走过来,“嗨呀!”他叫了一声,对隋平说:“你怎么走了又回来了?”
“我遇见了郡王的朋友,第五家阿岐。你和我说郡王不在这儿,那你替郡王招待一下客人吧。”
“哎、哎。”老茂朝第五岐问礼。隋平对老茂说:“我把郡王的朋友交给你了,你别怠慢了客人。”
老茂笑隋平说:“你又不是主人,管的事还挺多。我能怠慢客人嘛!”
隋平和老茂说了两句话,朝第五岐点了一下头,这才走了。
老茂对第五岐说:“郎君不必多礼,我也懒得来那一套虚礼。隋三十二叫我‘老茂’,我向你介绍自己:我的汉名乃是赵茂。我又叫阿质达显,我祖上是苏骨干人,太宗赐我祖父赵姓,我家自此就有了汉姓。我虽不是汉人,但是我这一族早早就搬到关内了,住在并州,我觉得自己也算是个汉人。可我不是完完全全的汉人,过得有些受气。我陪郡王练武,我不糊弄郡王,棍子打到了郡王,郡王不怪我,夸我有武艺!前一阵修运渎时,郡王看我肯出力,提拔了我,让我当了都尉。”
第五岐说:“赵大人住在并州。”
老茂说:“是!是!并州啊,好地方,我家住在并州西北边,骑驴走十天,能走到平城。哎呀,郎君啊,这多久没个从北方来的人了!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最近建业人总是提起你呢,我听说你是从北边来的,你是从哪里来的,可是长安吗?”
第五岐说:“不,我不是从长安过来的。去年我去过平城,我是从并州回来的。”
“啊……啊……”老茂看向第五岐,眼圈忽然红了,“你……并、并州……你是从并州过来的啊。这、这可远了吧。”老茂红着眼圈低了一下头,小声估算:“得有……两千里地吧,还是三千里呢。”
三千里地,地分南北。黄河在北,长江在南——以往北人提起自家的国土,常说“山河”,而南人常说“江山”。
第五岐说:“是有些远。”
“这……这……”老茂似乎有些恐惧继续问下去,试探着问:“并州……咋样了呀?”
“赵大人过一阵就会知道。”
“你不方便说吗?是并州……不太好?不太好啊……”老茂叹了一口气。
“不,并州尚算安好。是陛下自有安排。”
“是吗,是吗?咱们是不是要回去了?!并州可是个重要的地方,一道吕梁山隔开黄河,顺着汾河的谷地,能直接从平城打到长安。唉……长安,安啥呀。”老茂说:“嗐,看我说的这是什么话!一些事我不该问,我先不问,不说那些。郎君是武家子弟,可喜欢弓箭吗?郡王不在,枯等无聊,我带你看看西州城的良弓,郡王能射箭,西州城的武库里有好弓。”
第五岐说:“谢谢赵大人的好意,观看良弓是件美事,不过我不善射箭。”
老茂说:“就看看嘛,咱们也不用拉弓。我带你看看去。”说完请第五岐和自己一起走,带他去了一处藏弓的武库。
武库外的空地上堆着几块巨石,旁边有一只巨大的断头赑屃。巨石似乎是一块碑石,碎成了几大块,其上还残留着字迹,碑头雕刻着蟠龙纹路,龙的每个鳞片都有男子的半个手掌那么大。
老茂解释说石块是清理运渎时挖出来的,有文臣拓印了碑文,看过之后说这是沈废帝给自己修的功德碑,根据碑上的断痕推测,这碑是被人为砸断的——大概是伪帝攻入建业后命人干的。
第五岐一眼看过去,看到了碑上“恶德惟其”几个字,其上下的字模糊不清,难以识读。如果这块石碑未曾断开,那它一定是一座高大气派的功德碑。然而它不但断开了,它还没能像其他石碑一般久立于日光之下、沐浴在风雨之中——它只是长久地被淤泥覆盖着,躺在一处沟渠的底部。如果石碑不曾被人挖出,大概不会有人知道它存在过,那么大概也没人会特意提起废帝、伪帝之争。
老茂说:“这石碑这么大一块,有什么用。”
磐石之劫——第五岐想起了这四个字。石碑不再记录人的功业,或许人力退场后,石碑就成为了“劫”的卷子,劫在其上描摹时间的痕迹。
老茂带第五岐进藏弓的武库,武库中的架子上竖着二十八把良弓。第五岐抚摸过弓弦……弓在空间中射杀活人,石碑在时间中逐渐摩灭。石碑会被埋在地下,过去总是被人忘记,在时间与空间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片不变的血海。
第五岐忽然意识到,建业并非没有遭受过战火,隐藏在史书的字里行间的不是和平,而是血迹——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一旦做出了决定,都会付出代价。
第3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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