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简璧心虚地朝晋王看了眼,知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他方才?一定听见?了她和裴宣说话,怕裴宣应付不来故意出声打断,又怕裴宣回去之后?胡思乱想,特意交待了这句。
他站在?门外那么?远,竟还能听见?他们说话。
“狗耳朵。”段简璧小声嘟囔了句。
“明知我狗耳朵,还要骂一句,你?不止胆子肥了,心眼儿也长了。”
贺长霆信步走来,沉沉的目光打在?段简璧身上,虽有威压却无怒气,平静地审视着她。
他方才?并?没有听到太多她和裴宣谈话,只是觉得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未免过久,想过来稍作提醒,无意中听到了只言片语。
便听出一向?少言寡语、乖顺温柔的王妃在?裴宣面前倒是伶牙俐齿,说得裴宣哑口无言,手足无措,差一点就说动裴宣不管不顾,马上带她走。
“之前明明答应了和我的交易,为何又来逼迫元安?”贺长霆的声音虽然沉静,也带着几分?天然威慑,但并?没有责问和怒气,平静地像是在?讲道理,循循教?导她不要欺负裴宣。
段简璧自然不认这话,“我没有逼迫裴将军。”
“我给你?王妃的富贵、尊荣、体?面,便是关心和照顾,皆缘于你?我约定,你?安分?做晋王妃,我帮你?做一件事,与元安有何关系,你?为何算到他头上?”贺长霆徐徐说道。
“王爷不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公平么?,我享受着晋王妃的富贵,还要王爷再帮我做一件事,若不是裴将军的面子,王爷会对我做这些么??你?自己之前不是也说过,若不是阿兄,你?不会费心走一步。”
贺长霆没有说话,定定看着段简璧,她却在?对视了片刻后?,转过身子看着厅外的夜色。
“那你?可还记得,我若不费心走这一步,你?依旧是晋王妃。”
实实在?在?的晋王妃,他不必避而不见?的妻子,一切都不会改变,她不必考虑公平不公平,不必考虑他是为了谁给她这些,心安理得做他妻子便罢,不必像如今把一切寻常的东西?都看作他的恩惠,因为无以为报便拒之千里。
他愿意尽他所能,把世上的好?东西?都给她。他没能及时把段辰兄弟接回,致使段昱命丧他乡,幸而还有段辰和她在?,让他有机会弥补他们十三年漂泊离散之苦。
可如今,段辰不肯认他,而她也百般推阻他的好?意,一心与他一刀两断,各不相欠。
连让他以兄长的身份来照护她都不愿意。
段简璧并?不知晋王思想了这么?多,只当?他和裴宣忙于筹谋大事,保全兄弟义?气,不愿费心思顾念她的请求,说这些话也只是在?告诫她安分?守己,不要徒增是非分?他们的心,无意多留,福身作辞。
贺长霆却又开口:“如今你?姨母身怀六甲,兄长欲入朝谋官,都离不得京城,而你?一旦脱身,是绝不能留在?京城的,至于裴宣,他一年半载走不了。”
他顿了顿,转目看着外面的寂寥夜色,淡淡说道:“我们都不放心,让你?一个人躲藏在?外,裴宣不会安心,你?兄长和姨母也不会安心。”就算给她最好?的护卫,最隐蔽的居所,不能亲眼看着她无碍,总归不能安心。
段简璧想了想,念及姨母和兄长,晋王所虑确实有道理,心里没那么?重的不甘了,仍是没有说话,抬步要走,又听晋王说:“且我现在?,需要一个王妃。”
段简璧脚步顿住,没感觉出他需要一个王妃。她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不过就是一张吃饭的嘴。
贺长霆不紧不慢,接着说:“夏王手下猛将如云,表面看已经归附大梁,但归心未稳,想要安抚他们,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便是姻亲,你?只听赵七说起夏王之女可能要嫁七弟,却不知我诸位无有婚配的皇弟皇妹都已被父皇许婚想要笼络之人,我最小的皇弟,不过三岁,据说也要订婚了。”
他的父皇现在?只恨生的儿女还是少,不够用。
段简璧愕然至极,富贵骄矜如天家儿女,婚姻之事也如此身不由己么??
贺长霆看向?段简璧,“若非我已娶妻,如今婚配之事,我也得出份力。”
段简璧看看他,想起二人成婚他也是奉命而行,与今日并?无差别,说道:“王爷心在?大业,娶谁不都一样?么?,与其留我尸位素餐,不如娶个将门之女,对你?多有助益。”
想了想,又道:“我不介意王爷娶个与我平起平坐的王妃进门。”她正好?乐得清净,一心等着脱身之日便罢。
她神色认真,没有一点儿赌气的成分?,像一个忠心耿耿的正直谏臣,好?似一切都是为了晋王的前程。
贺长霆身如苍松,挺拔的矗立着,面色萧肃,目似陈年古井,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他虽一言不发?,段简璧却有如被围困在?明晃晃、冷飕飕的刀阵之内,寒锋直刺骨髓。
她不知言语哪里有错,只想落荒而逃。
她迈出几步,见?眼前迅捷地移来一个身影,似座巍峨大山亘在?眼前,挡住她去路。
他什么?动作都没,只是挺拔地矗立在?她面前,一双冷目料峭如万古积雪不化的山,盯的人又冷又怵,生怕那积雪一夕崩塌,倾压过来,将她整个人吞没。
段简璧没忍住轻颤了下身子,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不管她心里是何想法,总之看上去是个认错的姿态。
贺长霆收敛威色,严正告与她:“我若有想法,自己会去谋,不须你?插手。”
段简璧点头,不说话。
贺长霆并?没有移开身子,仍挡着她去路。
如此又对峙片刻,段简璧小声说:“我知道了。”
贺长霆这才?让开去路,放她走了。
待客的前厅面阔五间?,宽敞气派,正前面的三间?大门敞敞亮亮大开着,夜色如水涌进来,漫灌着一层又一层的清寂。
贺长霆独身立于门口,望着月白色身影袅袅婷婷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里。
在?她心里,他娶谁都无所谓,甚至娶一个与她平起平坐的王妃进来,她也不介意。
当?初她择婿的绣球砸到他身上,他遥遥忘了一眼绣楼上的女子,当?时的感觉已经记不起,似乎也确实没有当?回事,后?来父皇为信义?着想,要他娶,他也没甚特别重的抗拒之心,恰好?又要谋东都,无暇顾及儿女情长之事,便奉命而行,未曾多想。
大概,果如她所说,他娶谁都无所谓。
但如今她是他的王妃,不管以后?结果如何,他当?下无意再求娶别的女子。
一切等她走了再说。
她终有一日要离开这里,和裴宣远走高飞,过她一直祈愿的生活。
她会和裴宣,夫妇和美,相知相敬,白头到老吧。
温顺如她,会和裴宣吵架么??就像刚刚他们在?前厅说话时那样?,她被裴宣气得出走,却会因为裴宣几声咳嗽就心软地折返回来。
她是那般关心在?意裴宣,裴宣也会是个好?夫君,至少比他会哄人开心。
他应当?为她高兴才?对。
他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做她的兄长,好?好?补偿她么??
第40章
隔日,晋王府收到?消息,夏王暴薨,圣上命在永宁寺为其做七日水陆法会,诸位皇子命妇皆须前往进香吃斋,以慰亡灵。
上次这么大阵仗,还是?孝敬皇后刚刚被追封为后时的事情,夏王能受此礼待,足见其在朝堂之轻重。
一去就是?七日,须带些换洗衣物,往常这些事都是?小厮做的?,左右晋王在穿衣上没甚太大讲究,上朝有朝服,当差有官服,常服就那几身玄袍,整整齐齐地放在衣箱里,收拾起来并不费劲儿。
今日小厮正要去开衣箱,听贺长霆道:“去请管家来。”
小厮领命去了,没一会儿就请来了人。
“王爷,您有何吩咐?”
贺长霆问:“王妃那里可收到?了诏令?”
管家点?头:“已经递过消息了,王妃娘娘应该也在收拾东西。”
贺长霆想?了想?,吩咐:“以后有些事,该要王妃操持的?便请她操持,该请她拿主意?的?就请她拿,还有府里的?账目,该叫她核查就叫她核查。”免得她总觉得当这个晋王妃只有富贵,没有辛苦。
管家素来将府中杂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听晋王此言,以为自?己哪里做错,忙请罪:“小人不才,若有错处请王爷明示。”
贺长霆道:“你无?错,不过王妃是?后宅之主,这些事务她总要清楚才行。”
以往管家都是?在年终时择要向晋王汇禀一年的?府中事务,这次王妃进?门,晋王没有特意?交待管家要王妃执掌府中事务,他也没想?到?这层,仍是?大事禀晋王做决断,小事自?己就定了。
听晋王如此吩咐,管家忙说?着“小人大意?”连连答应。
贺长霆又道:“她初次执掌事务,若有不明白或不妥当处,你还要费心些,好?生?引导。”
管家受宠若惊,连忙说?:“王爷折煞小人了,小人一定尽心尽力?协助王妃娘娘。”
贺长霆淡淡“嗯”了声,屏退管家前交待:“我?此去永宁寺的?行装,也交与王妃打理吧。”
管家一愣,想?王爷出门从来都是?轻装简行,就带三身常服,有甚行装需要打理?但见王爷说?得一本正经,也不敢有疑问,忙将话递去玉泽院,请了王妃来。
段简璧不曾做过这种事,来之前,先?叫小厮去问话,他常在书房伺候晋王起居,应该清楚需要打点?什么。
听说?就只有三身衣裳时,段简璧愣了愣,这也需要她亲自?来么?可晋王既已发话,她也没有推脱之理。
打开衣箱,衣裳叠放的?整整齐齐,外袍内衫各占一边,像正旦演武时校场上整齐划一的?矩阵,晋王的?外袍多是?玄色,内衫多白色或麻本色,同色衣衫叠放一处,黑白分明,严肃地像他这个人。
段简璧只拿每一叠最上层的?三件衣裳,如此既省事,也不用怕打乱了衣箱内规整的?格局,拿到?袍衫时,前两件都正常,第三件异常熟悉。
单瞧那袖口和衣襟上的?结带连璧纹,便能认出这是?晋王当日在绣楼下穿的?衣裳,段简璧亲手给裴宣缝的?衣裳,他二人身量相仿,晋王穿上也很合身。
段简璧把衣裳拿出放在一旁,去拿下面的?一身。
贺长霆觉察她在衣箱旁待了许久,抬目看来,恰好?瞧见这一幕。
他对那衣裳有些印象,是?之前办差时裴宣借他穿的?,绣样有些花里胡哨,他穿了那一次就没再穿,本欲浆洗了还给裴宣,后来一忙也搁置了。
大概王妃知他不喜,故意?不带那身衣裳。
贺长霆淡然收回目光,忽又想?起一事,不觉转目再次落到?衣箱上,那身衣裳已被王妃放回去了。
莫非那身衣裳就是?她送给裴宣的?,据赵七说?,她给裴宣缝了好?多衣裳,四季皆有,难道那就是?其中一身?
贺长霆的?目光更淡了些,落回书卷上,不欲再想?这事。
几身衣裳罢了,没甚好?稀罕的?,且那纹样实在招摇,他很不喜。
收拾妥当,刚出得府门,碰上了也要出发的?魏王和濮王。
“嫂嫂。”魏王每次见段简璧都很热络,驱马至犊车窗子旁与她打招呼。
段简璧笑应了声,并无?他话。
一行人出发,晋王、濮王驱马在前,并肩而行,唯独魏王并不往前凑,打马悠悠行在段简璧乘的?车子旁,也不说?话,只在段简璧朝窗外看时冲她朗然一笑。
因是?去寺中为亡者进?香,段简璧穿了身素洁的?白绫暗花裙,绾起的?发髻上也只有两根朴实无?华的?银簪,只她面若芙蓉,带出些微微的?颜色,更显清丽卓绝。
“七弟干什么呢,走?那么慢。”濮王漫不经心往后瞥了眼?。
贺长霆也随之转头看,见魏王傍车慢行,时不时便朝窗子里看看。
贺长霆一向不露情绪的?眉心皱了下,驱马慢下,等牛车赶上,插行在魏王和牛车中间,不动声色朝魏王看了眼?,慢悠悠说?:“七弟的?马莫不是?病了。”行的?如此之慢。
贺长霁哈哈一笑,“没有,这是?父皇新赏的?马,还没养熟呢,不怎么听话,总撂挑子。”
贺长霆瞥了那马儿一眼?,没有说?话,力?道适当地一脚踹在马屁股上,便听那马儿一声嘶鸣哒哒朝前跑去,哄的?魏王身子向后一仰也吓了一跳。不过贺长霆把握着下脚力?道,那马不至于受惊,魏王也不至于控不住。
“七弟,你这会儿又着急了,着急见怀义郡主么?”濮王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