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地上盖起了大楼房，这里的春天最美丽”这首不知传唱了几代人的优美儿歌，我最早是从一本旧书里学到的，那年我7岁。
    这本旧书是五十年代的一本小学语文课本，送我这本书并教我这首儿歌的人，是邻居家的刘爷爷。他当时已经六十多岁了，留着花白的胡子，个子很高，身体瘦削，但很硬朗。他认识很多字，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是我孩提时代的启蒙老师。
    那时候，在农村老家，我们住在几间破旧的土屋里。父亲在城里工作，很少回家。母亲不识字，白天在生产队里劳动。村里没有托儿所，也没有幼儿园，母亲下地时，就把我寄放在一墙之隔的刘爷爷家。刘爷爷旧社会时在城里读过私塾，做过小买卖。解放时回到乡下，是村里有名的文化人，写一手很好的毛笔字。
    我记得，刘爷爷给我的这本书厚厚的，很粗糙，纸张是灰色的。但课文很好，里面有许多好听的故事，还有做人的道理。
    比较有趣的是乌鸦喝水的故事。说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看见一个瓶子，瓶子里有水。可是瓶子很高，瓶口又小，里边的水不多，它喝不着。怎么办呢？乌鸦看见旁边有许多小石子。它想出办法来了。乌鸦把小石子一个一个地衔来，放到瓶子里，瓶子里的水渐渐升高了，乌鸦就喝着水了。记得刘爷爷讲这篇课文的时候，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院子里有课很大的杏树，粗壮光滑的树干，叶子非常的茂密，像一把伞撑起一大片树荫，蝉在上面使劲的鸣叫，一个个嫩黄的快要成熟杏子探出头来，令人馋涎欲滴。刘爷爷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眼睛却一直瞅着树上，心想要是能像乌鸦那样会飞，就会很容易吃到酸甜的杏子了。
    啄木鸟的故事，我至今记得清楚。一棵老树生了病，有些叶子黄了。一个医生飞来，落在树上。他用嘴这里敲敲，那里敲敲，找到了生虫子的地方，就啄一个洞。他伸进长舌头，把虫子一个一个地钩出来吃。吃完虫子，张开翅膀飞走了。老树的病让医生治好了，慢慢地长出新叶子来。这个医生就是啄木鸟。从那时起，我就对啄木鸟很有好感，觉得它是人类的朋友，专吃害虫。偶尔在田野里见到啄木鸟，都悄悄的走过，生怕惊动了它，影响了给大树治病。
    狼来了故事，刘爷爷给我讲了很多次。大致内容是一个小孩闲得无聊，牧羊时几次三番呼喊狼来了，大人们在多次上当后，狼果真来了，待小孩子再呼救时，大人们已不再相信，结果被狼吃了。我听了，当时心里很害怕，心想一定不能撒谎。后来长大了，倒发现要求我们不撒谎的大人们却经常撒谎，而且撒的非常自然，把假话说的比真话都好。撒谎的人经常讨人喜欢，不撒谎的人倒有时被人嫌弃。而现如今，在社会上，慌话三遍就成了真的，说谎不可怕，不说谎才可怕呢。多么可怕的颠倒。
    留下最美好记忆的，是猴子捞月亮那篇课文。“糟啦，糟啦，月亮掉在井里啦”小猴子多么单纯，多么可爱。于是，一只又一只猴子相互倒挂了起来，伸手去捞月亮，可一碰到水面，月亮碎了。后来，一只老猴子抬头望了望天空，叫道：“月亮还好好在天上嘛！”是啊，月亮好好的还在天上，掉进井里的，只是月亮的一个影子罢了。我当时想，要摸到月亮，为什么不去天上找，而在水中捞呢？走过不惑之年，对这个故事我仍然情有独钟。人活在世上，谁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许多的时候，我们空叹时光的流逝，追寻虚无缥缈的幻觉，那美丽的梦想，一如水中月、镜中花，不敢碰，不想碰，不愿碰。傻的可爱的猴子，多么天真烂漫。一篇再简单不过的课文，却是我终生回味的故事。
    人生浮沉，我们从孩提时代走来，际遇总有不同。在人欲横流的当下，许多人已经没有了读童话故事的心情，因为那是梦境，不是现实。要生存，要发展，就要争斗，就要追求。那本旧书里的故事，也许没有人还会相信。
    岁月匆匆的脚步，淹没了我们太多的纯真。那些人生初始的启蒙和感动，渐渐遗失在生命的河流中。小小燕子，那是自然的精灵；蜜蜂采蜜，那是劳动的光荣那些朴实的道理，那些生命的常识，在成人的世界中，却失去了它的色彩，甚至走向了他的反面。想不劳而获，想投机取巧，想损人利己道理不再是道理，常识不再是常识。我不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是聪明了，还是糊涂了；我们是强大了，还是弱小了。
    那本旧书，连同那些故事，陪伴了我单调、寂寞、贫寒的童年。那时候，我天天跟在刘爷爷的屁股后面，一有闲暇，就叫他给我讲书上的故事。在月光溶溶的晚上，在细雨蒙蒙的白天。没有笔，没有纸，就用折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学着写课文里的字，画课本里的画，刘爷爷就在旁边指教，我是学生，他是老师。
    每到过年，是刘爷爷最忙碌的时候。许多人找他写对联。一过腊月二十三，就忙的不可开交。那几日，我几乎天天泡在他家里，看他写字，还当帮手，并从中认识了很多字。刘爷爷写字很小心，总是先将红纸叠出暗格，然后在暗格里一笔一画地写，非常工整。写好的对联，红红的摆满一地，使屋子里充满了喜气。
    刘爷爷每天晚上都要喝酒。在院子里的杏树下摆一小桌，把锡酒壶倒上半壶串香酒。先斟满一盅，放进一块白纸片，用火柴一点，立刻燃起美丽的蓝色火焰。然后，把酒壶放到火焰上温热。下酒菜，一般是几根咸菜条，最好的时候是个咸鸡蛋，半壶酒下去，鸡蛋也吃不了多少。每当这时，刘爷爷都非常兴奋，一边喝酒，一边给我讲课本上的故事，有好吃的，总是先给我尝一口。
    刘爷爷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晚年生活很艰难，90岁以后还下地干活。我到城里工作后，每次回家都去看他。他都向我打听外面的事情，很仔细，很专注，很认真。我们有时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在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后，于95岁那年刘爷爷平静地告别了人间。
    那本旧书，一直陪伴我在农村老家读完小学和初中。后来，家里搬家，不知怎么就弄丢了。为此，我伤心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