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节了，窗外的世界很热闹，他好想回家。
    他靠在住院部四楼朝南的阳台栏杆上向远处眺望，扑鼻的桂花香随风飘来，他禁不住孩子气地喊：好香啊，好香。
    远处，办公楼前摆起了漂亮的花朵，红黄相间，相映成趣，围着树摆成很好看的圆。
    天空很淡，风很轻，鸟声清脆。远近的树丛碧绿。出太阳的时候，外面的景物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有月亮的时候，让人想家。
    他一付无奈地样子，总喜欢坐在阳台上看外面，已经好久没有自由自在地在外面转悠了，想起来就后悔自己做这次手术，恨得要命。
    他是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浓眉大眼，有点象李逵，目光犀利，性情不可猜测。
    他高兴时象个孩子，给你说这说那，讲他工作上的趣事，钓鱼时的事，作媒的事，总之很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就恶狠狠地骂他老婆，很凶，可能是心情不好吧。我们都觉得好笑，只在一边劝，算了，老夫老妻的，生活大半辈子了，是个伴啊。他就会说：哼，她害死了我！把孩子都害了，我出院出后不和她住，不管她们，自己住着。其实过后，他们又和好如初。
    他们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不太争气，从小到大都让他操碎了心。
    他就怪老婆窝囊，没文化，没有教育好孩子，让孩子都没有出息，没有良心。不是赌就是吸毒，除了老二、老三好一点，不过也好赌。其他两个的工作也因犯事掉了，三十多岁的人还每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现在，他们恨不行靠他那一点微薄的退休金艰难度日，他爱人是家属，没有生活费，到老还挑粪种地，还得给他做饭、送饭，还得受老头的骂。
    有一天，她用手摸索着背说：我也感冒了，背痛得要死，他还喜欢骂人。过一会，我就看到她低着头默默地流泪，泪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让人看了心酸。
    他的儿子很少来，没人的时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医院里呆着。
    今天，他佝偻着背慢慢地从病房的东头转到西头，好象自言自语，又好象有些惆怅：好多人都回去了，出院了。
    他是因为前列腺炎住进了医院，听护士说，这个病年纪大的男人多会犯，就是不能站着拉尿。一些做了手术治好了，回家了，而他好好地来，却一呆就是二个月还不见好。
    医生不在的时候他就骂：他妈的，什么大学生？这个小病都治不好。好好地来。看看现在什么样子。他伸出手给我们看，你看，来的时候好胖，现在就一层皮，身体垮了。
    他本来不想做手术的，有个医生一再给他说好多人都治好了，于是，他信了。
    他想起做手术的情景就伤心，主刀的医生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看样子三十多岁。
    上午，全麻，在小肚子上切了个口子，做了两个多小时的手术。按理应该可以松口气了，没想到下午四点多钟手术处大出血，血流如注。医生慌了，连忙又推进手术台，又全麻又切口子，好象他是实验品，这个可怜的老人八小时内连着做了两次手术！
    手术过后，他的膀胱上穿有一个小孔，连着一根导管和一个尿袋子，走路都不太方便。还好，他很乐观。有时，他把那带子随手往肩上一扛，到别的病房转转；有时，又静静地睡着，睡不着就吃安眠药，睡得很香。
    他很羡慕那些比自己后来却早已回家了的，如果不是特重的病人。周末病房几乎没有医生来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就偷偷溜回家。
    不知是回家走动多了呢，还是病本来就会犯，那导管里就导出了血，浓浓的，初见这样子，我吓坏了，忙喊，快点叫医生。
    医生来了，让他不要乱走动，要静养，看着他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感觉到生命是多么宝贵，回家多么好啊！
    他只能在床上躺着，不能翻身，手上输液，膀胱上打盐水冲洗。
    我第一次看到那阵势，四大筐的盐水不分昼夜地输着，一直点滴了三天三夜，他硬是三天三夜没有下床、没有吭声，多么坚强的老人。
    最近这几天他好象好些了，医生让他不要着急，他木然地应允。等他们走就说，不急不急？都两个月了。
    医院的房间里蚂蚁很多，只要有苹果皮什么的，就会有一群一群拥来。他就把皮特意放在窗台上引它们。然后提着热水烫，口里直说：来啊来，让你们舒服舒服。过一会，再重复这个动作，蚂蚁真少了，他叹道：哎，可能是湿的，它们不敢来了。
    我们就常安慰他，你快好了，他笑笑，是啊，好了就回家。
    窗外，灯火通明，月光温柔地照过来，照得病房的人想回家。想起家，他们的心底就涌起一阵酸酸甜甜的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