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昏黄的灯光下,袁崇焕和孙承宗把盏小酌。
喝了三杯酒之后,孙承宗问道:“元素,依你看,那些人的战力如何?”
默然半晌,袁崇焕轻轻叹道:“大人,这真是不可思议。”
拿起酒壶,给袁崇焕的酒杯斟满,又把自己的酒杯斟满,孙承宗道:“元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不可思议。”
袁崇焕道:“从事起到结束,仅仅用了一个多时辰。再怎么说,京城内外的军队不可能少于三万。再者,他们说要兵不血刃占领山东,那这又至少需要两万军队。”
孙承宗点了点头,袁崇焕的估计是非常保守的,在他看来,做到这些没有十万精锐之师是不行的。
袁崇焕又道:“数万大军千里驰奔,他们做的却如此隐秘,他们的军队必然都是骑兵,具有高度的机动性。”
做到这些,不仅需要高度的机动性,更需要高度的组织性,也就是说这至少的五万铁骑都是精锐。
微微皱了皱眉,孙承宗问道:“和关宁铁骑比,他们如何?”
袁崇焕道:“如果仅以我看到的,关宁铁骑要差一些。”
孙承宗愣住了,这又是他万没想到的,他吃惊地望着袁崇焕,袁崇焕苦笑道:“您看到那些人之后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孙承宗低下头,默默喝着酒。孙承宗喝完,袁崇焕就又给他斟满。
默默喝了好半晌,孙承宗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元素,皇帝以磔刑定你之罪,是不是觉得委屈?”
这岂止是“委屈”两个字可以说的清的?袁崇焕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沉默不语。
孙承宗道:“元素,想知道我的看法吗?”
袁崇焕道:“您讲。”
孙承宗道:“为军国大事计,不该杀你,但如果仅从法理情理上讲,皇帝杀你无错。”
袁崇焕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孙承宗。
“元素,皇帝这次杀你,表面上确实没有道理,你觉得不甘也对,但是……”重重叹了口气,孙承宗的声音里满是惋惜和遗憾,他道:“元素,是你负了皇帝,而非是皇帝负了你。”
惊愣半晌,袁崇焕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大人,您这是何意?”
尽力压下心中的惋惜和遗憾之情,孙承宗平静地道:“元素,你这次最大的失误在于,是你眼里只看见了皇帝,却没有看到皇冠下的实际上还是一个少年。”
说到这儿,孙承宗又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元素,对于皇帝而言,你是臣子,但实际上你也是帝师,只是你从没有想到过这个。我知道元素你一心是为社稷谋,但你太过于只是从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元素你这是拿自己一命豪赌万千黎民之命啊!”
见袁崇焕仍旧眉头紧锁,孙承宗继续道:“元素,皇帝对你寄望至深,这是事实吧?”
袁崇焕点了点头。
孙承宗又叹道:“元素啊,皇帝再怎么说也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你呢,却已经过了不惑,奔知天命去的年纪了。如果做事不考虑这个,而一味让皇帝谅解你,忍让你,这说得过去吗?”
“而且,”说到这儿,孙承宗的目光蓦地锐利起来,他逼视着袁崇焕道:“元素你赌输了,所以你错了。”
最后这几个字,字字力有千钧,比什么话都有效,袁崇焕低下头去。
“元素,就拿你杀毛文龙这件事来说吧,它的后果你现在可能都还没有意识到。”孙承宗的口气缓和下来,徐徐说道:“站在你的角度,毛文龙不听你的,影响你有关辽东的总体战略,所以杀毛文龙就是很自然的事,何况你还从皇帝那里拿到了便宜行事之权。”
苦涩地笑了笑,孙承宗继续道:“元素你心里也清楚,这个便宜行事之权不是无边的,你是在取巧,让皇帝无法怪罪你。但你想过没有,皇帝不定你的罪不是因为便宜行事之权,而是因为皇帝只要还想靠你平定辽东,不论你做什么就都不会有事。”
孙承宗句句如刀,这是直斥袁崇焕短视、幼稚。
看似无意,实际上,袁崇焕表情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孙承宗都没有遗漏。见袁崇焕虽然被自己批的哑口无言,脸色灰败,却没有丝毫恼羞成怒的迹象,孙承宗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孙承宗继续道:“元素,你杀毛文龙,最大的后果是彻底改变了皇帝和你之间的关系。此前,若说皇帝视你如父如师那可能有些过头,但皇帝信任你,视你为最重要的股肱重臣应该是合适的。但你杀了毛文龙之后,在皇帝心中,至少你和其他大臣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且,皇帝年轻,自然会很在意臣子对他的态度,如果臣下欺瞒轻忽自己,皇帝很难不在意的。”
这会儿,孙承宗说话大都点到即止,袁崇焕自然是会听明白的。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自然也会越大,又何况是崇祯皇帝?
实际上,袁崇焕杀毛文龙的严重后果还有很多,比如破坏体制等等,但够了,现在只要让袁崇焕不再对崇祯心怀怨恨就够了。
送走袁崇焕,夜已经深了,在院中占了一会儿,孙承宗正想回屋中安歇,这时有人来报,说是数位边镇巡抚总兵到了关前。
孙承宗眼前一亮,他想到了一个那些人为什么要救袁崇焕的原因,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还是不对。
――――――
山东巡抚衙。
午时刚过,巡抚衙后院的一颗大古柏树下,有两个人正坐在树下喝茶。这两个人稍胖些的那个是山东巡抚徐从治,瘦些的是师爷周芳成。
八月下旬,正是金秋送爽的好时节,而且今天的天气又是出奇的好。秋风荡荡,没有丝毫的肃杀之气,只有宜人的凉爽。
天气这么好,徐从治的情绪却不高。
“东翁,没事了吧,要不我们再手谈一局?”见徐从治的心情不好,师爷周芳成笑着问道。
这些日子徐从治的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周芳成知道为什么,是因为袁崇焕。徐从治虽然不可能跟他明说,但身为师爷,老爷最私密的人,尤其是他与徐从治的关系又极好,周芳成对徐从治是非常了解的。
徐从治认为袁崇焕该杀,但那是因为杀毛文龙,而不是因为己巳之变。杀毛文龙这事儿,皇帝和朝廷既然已经优旨褒答,出尔反尔地找后帐是不应该的。杀毛文龙之时杀袁崇焕,任谁也说不出话来,但现在杀袁崇焕,那后果将是极其严重的。
袁崇焕已经必死无疑,这是徐从治的判断,周芳成也认可。
“好吧。”叹了口气,徐从治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经常下棋,一旁就有一张汉白玉的石桌,桌面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盒就在石桌下面,两人来到石桌前坐好,周芳成把装白色棋子的棋盒递给了徐从治。
黑先白后,两人厮杀起来。
“这几天的邸报怎么没来?”一边落子,徐从治一边问道。
“可能是那边天气不好,给耽误了。”周芳成道:“哎,东翁,您还别说,还真有点怪。”
“什么有点怪?”徐从治问道。
“我昨晚和朋友出去吃饭,听人议论说,这两天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路,北直隶那边好像是断了。”周芳成道。
“这种情况有几天了?”这可不会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徐从治吃惊地抬起头来。
周芳成道:“就这一两天,主要是货物断了,这才有人注意到这事儿。”
眉头微皱,片刻之后,徐从治命令道:“马上派人去查,看看怎么回事。”
关系再好那也有个分寸,徐从治一吩咐下来,周芳成立刻起身,道:“我这就去安排。”
周芳成匆匆而去,徐从治也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树下来回踱步,思索着这件事。
不一会儿,周芳成回来了,但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慌之色。
“怎么了?”停下脚步,徐从治缓缓地问道。
“东翁,”周芳成紧张地道:“东厂的人来了。”
不论何时何地,东厂那是人见人怕,谁也不愿意和东厂沾边,尤其是当官的,徐从治也不例外。
徐从治闻言就是一皱眉,而后就快步向巡抚衙正厅走去。
东厂的人眼睛都长在门框上,正厅里的这三位就是,他们一见徐从治从外面进来,其中一人神态倨傲地问道:“你就是徐大人吧?”
“正是。”徐从治沉稳地应道。
那人道:“我是东厂提督曹公公麾下的大档头,奉曹公公命,令济南府四品以上官员都来巡抚衙门,曹公公随后就到。”
这是极为罕见的,至少徐从治别说没经历过,就是听都没有听到过。徐从治没有检查此人的身份文牒,这没必要,他认识曹化淳,当然更知道曹化淳的地位。
“大档头贵姓?”徐从治问道。
“梁。”此人冷冷地说了一个字。
这个时候,徐从治心里开始慌了,他知道曹化淳虽然是手握重权的太监,但此人很是仁厚,人相当好,几乎没听说过有什么劣迹。现在这个跟着曹化淳出来的大档头对他这个一省巡抚如此倨傲,绝不会是这个大档头个人的原因,一定还有别的。
事情严重了,徐从治试探着问道:“现在就召集人来吗?”
“是。”还是一个字,而且说完之后,此人把身份文牒从怀里拿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徐从治的心更慌了。
周芳成小心翼翼地检查过后,冲徐从治微微点了点头。
“大档头稍等。”说着,徐从治吩咐一旁的衙役立刻去召集四品以上的官员到巡抚衙议事。
不一会儿,布政使邱令武、按察使王立人、都指挥使杨斌和其他十几位文武高官俱都到了巡抚衙。
到了之后,听徐从治把情况介绍完毕,人人都惊慌不已。论能力,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了徐从治,自然就更加的惶惶不安。
没有人敢离开正厅,就是内急都忍着。这要是走漏消息出了什么意外,而自己又离开过,那不是找倒霉吗?
黄昏时分,最后一位济南府四品以上高官,驻府在泰安州的山东总兵李泽平到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全都黑了下来,曹化淳这才带着人到了。
徐从治和曹化淳有数面之缘,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但这一刻,曹化淳脸绷着,没有一丝笑模样。
曹化淳这个样子也不是故意装的,今天的事儿完了,他就只能祈望这些人造反成功,否则他也得跟袁崇焕学,混个万刮凌迟的下场,何况天津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这个时候,曹化淳再没心没肺,也不可能有笑模样。
众人都打躬作揖,但曹化淳只是对徐从治点了点头,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坐下后,扫视众人几眼,曹化淳道:“诸位,咱家来此是有一见天大的事儿。有人据报福王密谋谋反,山东河南北直隶等地的很多人都牵扯其中,圣上震怒。蒙圣上隆恩,特命咱家督办此事。”
福王造反?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哪跟哪儿,怎么可能?这不是笑谈吗?但没有人敢说一句。
徐从治也吃惊,但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不像刚才那么心慌了。难怪这两天从北直隶来的人和货物都断了,看来是戒严了,要把消息严密封锁。
可也真奇怪,朝廷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福王造反,打死徐从治都不信,但这种事不是他能插手的。
“诸位,事起突然,你们当中有没有人牵扯其中,现在还不得而知,所以咱家奉圣谕,暂且接管山东军政的所有权力,待事情查清之后,如果诸位没有牵扯其中,那再恢复诸位的权职。”
言毕,曹化淳站起身来,高声道:“山东巡抚徐从治、山东布政使邱令武、山东按察使王立人、山东都指挥使杨斌、山东总兵李泽平等接旨!”
呼啦一声,满屋子的一众官员全都跪倒在地。
宣旨已毕,众人起身,徐从治上前一步,从曹化淳手里恭恭敬敬接过了圣旨。
“诸位就在巡抚衙好生呆着,咱家明日起行,要去洛阳。诸位,咱家把丑话说在头里,在咱家从洛阳回来之前,如果有人敢迈出巡抚衙一步,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上午还耀武扬威,这会儿却成了囚犯,被阴森森的锦衣卫压着,都给圈到了巡抚衙门后院的一个小院子里。
直到这时,跟在曹化淳身边,作锦衣卫打扮的陈启立才松了一口气。
此次来山东,别的官,就是山东总兵李泽平,陈启立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山东巡抚徐从治。
陈启立既然负责这一块,自然要对所有相关的人事物都有个详细的了解。研究过后,徐从治是惟一一个引起他注意的人物。
徐从治,字仲华,浙江海岩人,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今年四十九岁。
徐从治和山东的渊源很深,他为官的地儿几乎都是在山东,从桐城知县一直做到了济南知府,后来又因政绩突出,调任兖东副使,驻守沂州。
天启元年,白莲教徐鸿儒在郓州造反,接连攻陷数座县城。在平灭徐鸿儒造反一事上,徐从治功劳第一,被提升为右布政使,监督江南漕运。
崇祯元年,徐从治以原官阶调任蓟州,整顿军备。到任后,适逢因为欠饷,士兵把遵化巡抚王应豸给包围了。
当时的情况极为紧急,如果不加以阻止,后果不堪设想。徐从治单骑独入,震住乱兵,化解大祸于旦夕之间。
为此,徐从治受到崇祯皇帝赏识,崇祯二年五月,升任山东巡抚。
徐从治这个人没有一丝读书人的迂腐,长于机变,杀伐果决,是个难得的人才。
此番起事,不容出现丝毫意外,失误自然就更不允许了。陈启立为人本就极为谨慎,对徐从治这样的人自然会特别关注。
把山东这些最高首脑都圈起来后,陈启立立刻开始控制济南以及济南附近的各主要军事力量。
与此同时,上党第一师第三旅在旅长牛天维的率领下,带着梁家桢,星夜兼程,直奔登州、莱州赶去。
登、莱两个州,虽是军事重镇,但急于控制两地,是因为它们是海港,有战船。
两天后,一个乙种师和一个丙种师相继入鲁,控制了各处要地,陈启立这才把心完全放到了肚子里。
―――――――
这次京城发生的事儿,对各边镇总兵督抚的震撼要比十个月前八旗兵入关强烈千百倍,也慌乱千百倍。
京城让不知什么人给占了,那也就是说皇帝给人逮了,他们怎么办?尤其是谣言满天飞,根本就不清楚京城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勤王?除非脑袋让门框连挤了半个月。这个时候,孙承宗的辽东自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去山海关没什么危险。
这么一闹腾,如果袁崇焕反了,这天估计也要变了,老朱家至少在北方是呆不住了;如果袁崇焕没反,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总之,怎么也比这没着没落的感觉好。
对这些边镇的总兵督抚,孙承宗心里清楚,那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的。现在这些人必定都********的,琢磨着跟那个主子才会得到尽可能多的好处。
尽管如此,孙承宗对这些人还是好言安抚。
这些边镇总兵督抚这么一搅合,孙承宗反倒不那么急了,觉得拖延拖延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第二天,该上路还是上路,但不那么急了。
――――――
永平府是关内八路之一,当晚,袁崇焕、孙承宗率领三千关宁铁骑到了永平府。
三千关宁铁骑入营,永平府的总兵杜文焕把袁崇焕、孙承宗和刘宗周等人接进了总兵府。
进到正厅落座之后,还没等袁崇焕和孙承宗说什么呢,刘宗周就问道:“杜总兵,京城里有什么消息吗?”
刘宗周的口气里有一股明显的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要搁在往日,面对刘宗周这等闻名天下的大儒,杜文焕得毕恭毕敬的,但这会儿,这位杜文焕杜总兵也对得起刘宗周,干脆就没听见,似乎他面前的大活人不是三个。
刘宗周差点没气死,他刚要发作,但一见孙承宗扫过来的严厉目光,却不知为什么,这脾气愣是没有发出来。
袁崇焕面无表情,仿佛没看到这一幕,而孙承宗则是心头沉重。
刘宗周被杜文焕干到了那儿,袁崇焕和孙承宗都不好意思跟着问什么,两人都低头喝茶,气氛很是尴尬。
“袁大人、孙大人,京城里来了些人想要见你们。”稍停片刻,杜文焕看也不看刘宗周,对袁崇焕和孙承宗道。
杜文焕把袁崇焕放到了自己的前面,在这一刻,这个小小的差异蕴含的意义不言自明,孙承宗心中叹息。
杜文焕原是陕西总兵,后来调到辽东,他并不是袁崇焕的嫡系,和袁崇焕的关系一直也不怎么近。
杜文焕给刘宗周的这个闷棍不仅仅是给刘宗周的,也不仅仅代表杜文焕一个人。杜文焕就是边镇武将的一个代表,杜文焕现在的心态也就代表了边镇武将的心态。
朝廷重文轻武,确实抑制了武将割据尾大的危险,但形势发展一旦失控到某种程度,那就必将遭到武将的极大反弹,这一刻的杜文焕就是。
稍停片刻,见孙承宗不说话,袁崇焕把茶杯放到桌上,问道:“是什么人?”
杜文焕道:“是武清侯李国瑞、太康伯张国纪、嘉定伯周奎等人。”
武清侯李家是数十年来京城最有名的外戚,第一代武清侯李伟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外祖父,现在的这个武清侯李国瑞是李伟的孙子。
太康伯张国纪是懿安皇后的父亲,天启皇帝的老丈人。
嘉定伯周奎是周皇后的父亲。
袁崇焕自然知道这些人,他问道:“他们来永平干什么?”
杜文焕笑了,道:“ 大帅,还是您亲自问吧。”
杜文焕的笑容里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袁崇焕感到奇怪,他转向孙承宗,问道:“ 大人,您看呢?”
这个时候,孙承宗已经收拾好心情,他点了点头,道:“杜总兵,那就请他们过来吧。”
要是在往日,即便以孙承宗、袁崇焕这位极人臣的高官,这个时候也只能自己过去,而绝没有让这等贵人过来见他们的道理。但这一刻,孙承宗知道,如果他坚持要过去,那会引起袁崇焕极大的反感,因为这些人不久前还是主张杀袁崇焕的主力军。
刘宗周在一旁生闷气,经过这一连串的震撼教育,他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得收敛收敛了。
杜文焕站起身,但并没有出屋,他就到了门口,吩咐了一个士兵一声,然后就又回到了座位上落座。
孙承宗又在心里叹息。
不一会儿,吸了呼噜,就听外面脚步杂沓,一群人走了进来。这个时候,孙承宗无论如何都得起身了,幸好,袁崇焕也跟着站了起来。
最先进屋的几人是太康伯张国纪、嘉定伯周奎、武清侯李国瑞和万历皇帝的女婿、驸马都尉冉兴让。
还没等孙承宗迎上去,这些人随着太康伯张国纪和嘉定伯周奎都扑通通跪了下去,而且立刻就大声哭号道:“袁大人、孙大人,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没法活了!”
这些人都是戚畹和勋旧,老老少少足有二十多位。
戚畹是皇亲国戚,勋旧是当年随着朱元璋打天下和随朱棣靖难时分封的王侯的后人。
在北京城,勋旧还少点,皇亲国戚那可是海了去了。
皇帝的儿子很多,但太子只有一个,而且也并不是每个儿子都能外放为藩王的。宗室不得入仕,所以这些龙子王孙自然拼命生儿子,他们生的儿子自然也都是皇亲。
儿子多,女儿自然也不会少,公主嫁人,驸马还是皇亲,再加上他们生的儿女呢……
还有,每一个妃子得宠,也就意味着京城又多了一个大家族。
京师内城,主要的居民就是这些戚畹勋旧。
平素里,这些人自然都些是趾高气扬的主儿,但这会儿,却都跪倒在袁崇焕和孙承宗面前,号啕大哭,那叫一个惨呢!
孙承宗傻了。
好一会儿,孙承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弯下腰去,把太康伯张国纪和嘉定伯周奎等几人搀扶起来。
见袁崇焕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杜文焕立刻道:“你们先都出去。”
要是以往,杜文焕在他们面前连个小虾米都算不上,但这会儿,往日的大爷都成了三孙子,小虾米反倒成了吆五喝六的大爷。
杜文焕爽!
现在没人计较这个,都落座后,孙承宗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孙承宗问起,众人的眼泪又开始吧擦,驸马都尉冉兴让的年纪最大,他道:“ 孙大人,我们都被扫地出门了!”
“什么扫地出门?”孙承宗没明白冉兴让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嘉定伯周奎伸手一笔划,愤然道:“孙大人、袁大人,我们所有人都被从家里给赶了出来,而且我们经营的店铺也都给没收了。被从家里赶出来时,什么也不让拿,现在我们……我们就连套多余的衣服都没有!”
不要说孙承宗、刘宗周,就是袁崇焕都目瞪口呆。
片刻,袁崇焕笑了,这些人还真是死要钱的主儿。不打你,不骂你,人都赶出去了,东西我慢慢拾掇。
这可是二十多万的人呢,半晌,孙承宗问道:“那你们住哪儿?”
武清侯李国瑞喘了口粗气,骂道:“他妈这些人简直太缺德了,他们告诉外城的百姓,租一间房子一个月三两银子。”
“给你们住的?”孙承宗问道。
“是的。”嘉定伯周奎道。
饶是心情沉重之极,孙承宗也不由得吃惊的想笑:这些人和那些老百姓挤在一个屋檐下,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吃惊之后,疑惑又起,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既然把这些贵戚都赶了出来,那哪儿不能安置他们?现在天还不冷,有什么必要多花那些银子?一间屋子一个月三两银子,这些人想干什么?开玩笑吗?
随后,又听这些人嘟囔,是说不仅如此,每一户还给发了一百到数百两不等的银子。孙承宗就更糊涂,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杀人了吗?”孙承宗问道。
“这倒没有。”武清侯李国瑞道:“那些人凶倒是凶,但没有杀人,一个都没杀。”
“其他的呢?”孙承宗又问道。
“其他的?什么其他的?”李国瑞先是疑惑问道,但跟着就反应过来,道:“啊,您说这个啊。这个那些人倒是规矩的很,不仅没有抢人的事儿,就是越礼的事儿也没怎么听到过。”
“那皇宫呢?宫里有什么消息吗?”孙承宗问道。
太康伯张国纪道:“皇宫里的消息不多,只是听说定国将军秦良玉进宫了。”
“秦良玉进宫?”孙承宗皱眉不语,心头沉重之极,也矛盾之极。
孙承宗觉得,对这些贵戚的种种作为,那些人表达了一个态度:他们只要钱,别的什么也不要。
这么做有深远的政治意义,这在将来可能会动摇一部分人抵抗的决心。
孙承宗矛盾,为了朱家江山,为了剿灭这些人,他希望这些人凶残暴虐,没有政治头脑,但另一方面,却又怎忍心希望无辜者枉死?
忽然,心中蓦地动了动,但是什么呢?却怎么也抓不住。孙承宗沉思不语,想要抓住那一瞬间的闪光。
这些人来只是求个希望,求个心安,实际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一大家子人现在都在安全的地方,那他们自然希望发倾国之兵,把他们的银子房子地全都抢回来,但现在……
把这些人打发走之后,袁崇焕、孙承宗和刘宗周也都各怀心事,没什么话好讲。
谁都没有心思理会那些位贵戚,吃晚饭的时候,更是连想都没有想到他们,晚饭就是杜文焕陪着袁崇焕、孙承宗和刘宗周三人吃的。
晚饭吃罢,三人各自散去,回房安歇。
虽然陪着袁崇焕、孙承宗和刘宗周吃了一顿极其沉默的晚饭,但杜文焕的心情还是相当的好。
世道要是不乱,这辈子他这个总兵也就到顶了,而且对着那些文官,永远都是个三孙子。可这世道要是乱了,那文人就会贱如狗,武将的地位自然就该跟着变了。
现在,世道真的乱了。
都在一个院子里,先送的是孙承宗和刘宗周,袁崇焕是最后回的房。袁崇焕进屋后,杜文焕也不避忌,立刻就跟了进来。
给袁崇焕斟上茶,然后在桌旁落座,杜文焕试探着问道:“大帅,您看这形势……”
喝了一口茶,袁崇焕道:“我们到京城是去谈判的,文焕你的意见呢?”
杜文焕也不管了,一挺身站起来,然后跪倒在袁崇焕面前,道:“大帅,已就是这样了,我看您就带着我们干得了,省得受那帮王八蛋的气!”
“文焕,坐下说。”袁崇焕没动,淡淡地说道。
杜文焕坐下后,袁崇焕道:“现在我们有两条路,一个是归顺那些人,一个是我们独立。”
杜文焕又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大帅,那还用说,我们当然是独立了!皇帝凭什么就不能姓袁?”
袁崇焕沉默了,是啊,皇帝凭什么就不能姓袁?过往的一件件一桩桩都在眼前闪过,尤其是临刑前的那一夜,对老母妻子的愧疚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
一死一生,很多事情都变了。
许久,袁崇焕抬起头,道:“文焕,坐。”又沉吟片刻,袁崇焕接着道:“你也知道辽东的情况,我们缺饷缺粮,目前根本无法自给,必须仰赖关内供给,而最为主要的是,只要建奴的威胁在一天,我们就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关内开战。”
杜文焕问道:“大帅,他们很厉害?”
沉吟了一下,袁崇焕道:“至少与我们旗鼓相当。”
杜文焕惊道:“这么厉害!”
袁崇焕点了点头,道:“文焕,我想那些人也是因为建奴,必定想和我们和平解决此事,如果我们坚持,他们也不会逼我们太甚,所以,我预计谈判的结果是我们得让出所有关内的城镇。”
杜文焕楞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袁崇焕这是要他选择。
杜文焕刚要开口,袁崇焕摆了摆手,道:“文焕,不急,等谈判结果出来后你再决定也不迟。”
袁崇焕确实和以前有了极大的不同。
出事之前,袁崇焕的气度沉雄中透着那么一股飞扬之气,但现在,袁崇焕的气度更沉雄,但飞扬之气不见了,现在的是内敛。
起身,跪下,磕了三个头,而后杜文焕道:“大帅,您安歇,末将走了。”
袁崇焕轻轻点了点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搂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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