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季一粟怎么想,可他知道季一粟不会对他有什么反应,他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一眼镜子,只能伸出手,按住了身前的两只手,也按住了剩余的一点点自尊,又说了一句: “我自己来。”
这次的声音更加轻颤,似乎掺杂了许多恐惧,季一粟终于开了口,声音和平常一样沉静: “你一个人解不开。”
他的目光从年渺低头时露出来的雪白颈间,转移到镜中半挡住的脸上,无法移开。
不是没有见过年渺穿嫁衣的模样,只是那时只有十八岁,尚且稚嫩懵懂,而现在比从前又不知漂亮了多少倍,对镜卸妆时,眼底化不开的哀伤,比年少时多了万种别样的风情。
至少在他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全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来。
“我一个人解不开,自会找别人帮忙。”年渺的声音很软,语气却显得有些强硬,拨开了对方尚且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手,才问, “倒是师兄,三更半夜,闯入别人妻子的门,恐怕不是君子行径。”
相似的话,隔了多年后再次出现,却没有往昔的调侃,反倒是十分认真。
季一粟没有在意他话中驱逐的意思,只是在想,年渺要谁帮忙,明明还没有过门,怎么就如此娴熟地说出“别人妻子”这种话。
他那颗空荡荡的心,此时装满了酸水,比之前空的时候更难受了。
年渺却已经站了起来,提着冗长的裙尾,退后了两步,站到了屏风后面,和他隔着不算近的距离。
新换上的深山寻春屏风比年渺还要高半个头,将年渺完完全全遮挡,季一粟抬眼时,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身影,还有无法藏起来的裙尾在地上拖曳。
没由来一阵失落,他和年渺之间,早已竖起了无法逾越的屏障。
年渺将自己藏起来,既看不到镜子,也看不到季一粟,同时让季一粟看不到自己,心终于沉静下来,不再跳得那么厉害,静默了片刻,他淡漠开口问: “师兄深夜来访,恐怕不是为了帮我换衣服罢,到底有什么事?”
他话出口之后,又后悔得想咬掉舌头,明明是想冷漠一点,无情一点,说的话为什么更像是委屈和暧。,昧。
季一粟自然不是特意前来替他换嫁衣,他根本不知道年渺今天要试嫁衣,只是碰巧遇到,便被迷了眼睛。
年渺既然在找人帮忙,那他就去帮忙,这种事一向是他来做,什么时候轮到他人代劳。
年渺听他沉默不言,以为他尚且顾念昔日情谊,不想说得太过绝情,便垂下眼,盯着自己艳红的裙摆,低声道: “师兄既然不说,那我替你说了,师兄是不是……来取我的记忆的?”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季一粟,同时也给季一粟找到了借口。
是了,他还没有抹掉年渺的记忆,年渺还记着他,还喜欢他,要怎么安安稳稳嫁给百里覆雪,要怎么没有痛苦快快乐乐地继续生活。
可是年渺还喜欢他。
这个迟来的认知在他心里悄无声息地发芽,让他的心酸酸胀胀的,好像一下子被填满了。
年渺喜欢他。
不是晚辈对长辈的喜欢,不是徒弟对师父的敬重,是真真正正的恋慕,是男女之爱。
年渺喜欢他。
季一粟凝视着屏风后绯红的模糊影子,声音忽然变得轻松了: “是。”
年渺喜欢他,他要怎么办,他好像是不能响应的,可是年渺亲他的时候,又实在太甜。
他的心又抽痛起来,像是有一颗种子被滋润,被浇灌,在悄悄地破土而出。
和预想之中的一样,但是现在的年渺,已经不是十八岁那个稚嫩懵懂的年渺了,他已经疯过哭过,甚至以死相逼过,透过伪魔和百里乘风的影子,认清了自己曾经有多狼狈和可笑,所以现在,他的心反倒是平静的。
“其实师兄,大可不必多次一举了。”年渺轻声说, “我知道师兄抹掉我的记忆,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因为想念师兄而痛苦,可是现在……不需要了。”
他的目光渐渐游移到面前的屏风上,是双面绣,正对着他的,绣是的满山春意盎然的繁花。
他听到季一粟平静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放下了,我不喜欢师兄了。”年渺专注地望着屏风上的春枝,声音云淡风轻,充斥着放下后的释怀, “我已经想通了,师兄是天上云,我是地上的淤泥,云泥是注定无法相配的,而我曾经对师兄,完全是痴心妄想,现在那点妄想已经消散了,我不会再奢求了。”
他顿了顿; “我想了很久,我对师兄,应该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只是一时间的仰慕,让我有了男女之情的错觉,没想到给师兄造成了天大的困扰,是我不对,希望师兄不要再介怀。”他客气而平静地剖析着自己的感情,将自己和季一粟一点点剥离, “我其实,是不喜欢师兄的。”
他吐出一口浊气,死死按捺着自己的颤抖和心跳,平静地将这些话说出时,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一字一字,说着“我不喜欢你了”的话,语气平淡,却认真而庄重,并不像是在赌气,季一粟的目光穿过屏风,可以清晰看见他认真的脸。
季一粟觉得全身都在发麻,耳边不知道是什么在嗡嗡作响,以至于几乎要听不清年渺在说什么。
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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