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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灶

    二十年前,置锅安灶对农家来说,是居家过日子的头等大事。
    那时做饭都用自制的锅灶,两口厚边大铁锅,沉手的木制锅盖,上加横栓,权作把手。灶占去厨屋很大的空间,高高大大的,有宽宽的照壁,上面一例都留有大小两长方形的空间,周边饰以海蓝色的边框,中间用洋红画上鲤鱼、鲜桃之类的图案。讲究的人家,灶膛外壁还画有笔法颇似青花图案的各类山水、人物。
    各家的灶既是主家品位的标志,又是泥水匠手艺和才华的显露,所以主家置灶督促得严,一要聚火,不费柴;二要美观,最好能比下左邻右舍。匠人也一点不敢于此打马虎眼,给人砌灶,渗水拌土、垒砖抹灰是徒弟的事,师傅只在一边看着,间或抽袋烟,在一旁指点指点。到了按放炉条、厘定锅口的时候,徒弟就会自觉地站在一边,毕恭毕敬地给师傅做下手,偷闲冷眼学上一招半式的,遇上玄关,是不能问的,免得师傅说这小子心歹,想和他抢饭吃,日后处处防闲,遇到绝活,就借故支开你。这样反而欲速不达。所以学支锅垒灶,没有个三年五载的,是出不了师门的,一旦妙悟参透、学有所成,也是大可以技压人,睥傲同辈的。
    我小时上学,班上有一支锅名匠的儿子,每天上学,他的兜里总是攥着烤山竽、炒蚕豆、烀栗子之类的小吃,虽然东西不稀罕,但是每天换着花样带,说明他家里人有心思整吃食,在那时这就是富足的象征,哪像我们,大人们成天都忙着为柴米油盐犯愁,哪有心情去为儿女们备置小吃?
    有一次我们家支锅,一贯处事低调的父亲,忽然也想风光一回,想请我同学的爸给砌灶,为此他花了一条前门烟,还动用了我和他儿子的关系,对方踌躇再三,最终还是看我的薄面,收下了那条烟,闷声说句:让你小子对我家二憨子照顾点。
    他也没有别的啥要求,就爽快地和我父亲预约了日期,届时他带着徒弟来我们家,到底是名家,一小晌午的功夫,锅就砌好了,新灶试火,按惯例得留匠人们吃饭,那天我母亲兴高采烈地在灶前忙乎,整了好多菜蔬,父亲特地拿出珍藏多日的洋河大曲,陪我同学爸喝两盅。象这样的礼节,在我父亲是郑重其事,一定得是贵客才如此的;在我同学的爸看来,这招待早就司空见惯,他端杯兀自地喝着,一点不和别人客气,我母亲在一旁忙不叠地往他碗里夹菜,嘴里还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他的徒弟不吱一声,扒完饭,拾收完工具走了。他却一直在我家喝到日头傍西,才紫酡着脸,踉跄着步子,手里拿着我妈特意从集市上剁的三斤白条肉,哼着小调往回赶。
    我父亲黑沉着脸把他送出院门,直到他的身影在街角转弯不见了,我父亲才又艳羡又咬齿地往地上吐口唾沫,嘴里恨恨地骂一句:狗日的!
    多年后,我高考落榜,父亲不假思索地对我说,去学个支锅的手艺,人哪,还能图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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