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顾至诚笑道,“我韩兄弟生下来时被发现体内有胎毒,原还当是养不成了的,后来药罐子泡着,好歹是长大了。兴许是老天爷待见,他体质不好,却天资不错,很有悟性,学什么东西都很快,这棋道他钻研也有七八年了吧,改日有机会你会会他就知道了。”
沈宓微笑,捧了茶在手。想起在沈府乍见他时他的狡诈,到后来沈雁转述中他的阴狠,再到那些日子在考场上他的魄力,以及还能够静心传授顾颂棋艺,这还真是个复杂的人。一个年纪不大的人能够拥有这么多面的性格,应该绝不止天资不错这么简单。
他抿了口茶,说道:“这次春闱上韩将军也立下了莫大功劳,升官加爵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么多年了,魏国公一直未曾请封他为世子?”一个才能出众而且出身背景极好的人,迟迟未得到应有的待遇总归让人疑惑。
当然,推迟请封的例子历朝也有许多,沈宓从前也不曾留意过的。这是因为关注了其人,才有了这份打听的欲*望。
顾至诚略顿了顿,轻叹道:“早年魏国公请高僧替他算过一命,卦文上说他八字未全,二十五岁前不宜受封这世子之位,因之皇恩浩荡,怕他福薄生受不起。魏国公二十出头才得这个儿子,自然是爱惜他的,故而一直未曾申授。”
说到这里,顾至诚又直起腰来,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说到我韩兄弟这事,这个安宁侯不是在考场里跟你们俩还闹腾出事儿了么?据说昨日倒是又抬了两座三尺高的珊瑚树到了韩府,反倒是放低姿态向他示好来了!——哎呀,我如今可真是看不透这些人啊!”
他两手抱着茶杯,腆着肚子说道。
“安宁侯?”沈宓凝了眉。
韩稷少年得志,未及十五岁便已得封守备之职,虽则在战时比他更年轻的军官也有,可在开国之后,到底为数不多。安宁侯这么做,当然不是没理由的,他想到郭桀上的那道折子,如此也可看得出来,除了沈观裕,六部实则也还有皇后的人,不过兴许实力是没沈观裕这么强罢了。
安宁侯这礼当然不会白送,韩家门第那么高,并不稀罕你什么国舅,但借此表达下刘家的态度却是有益无害的。
想到此处,他倒是又捧着茶锁起眉来,考场上安宁侯联同那谢满江逼迫他就范这笔帐他都还没有同他算过,眼下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约摸也该是来算算这笔帐的时候了。
沈宓眉梢渐渐冷下,含在口里的茶顺着舌尖绕了好几个圈才被咽进肚里。
这边厢顾颂出了厅堂便就直奔沈家。
因着沈茗沈莘都开始准备去顺天府学读书,沈宦这段时间又不在府里,打理沈莘入学的事务便交给了季氏。季氏因着过不了几年沈芮也得入学,故而对这事较为上心,华氏这里还没跟沈雁说完话,便就被她拉去了四房。
沈雁想起沈葵爱吃糟鸭信儿,于是让福娘装了大半坛子,也一起送去给他。
前脚才出了院门,迎面就撞见顾颂风风火火地跑来,连忙在门槛下站住,谁知他到了面前又不说话,一张脸憋得通红,两眼也大睁着,瞧着跟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沈雁连忙道:“出什么事了?”
顾颂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问她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么?他明明就知道沈宓是个下棋道高手,却从来也没去想过去拜他为师,而是可笑地赌着气,闷不吭声地去了寻韩稷,如果他不去寻韩稷学棋,也许他已经成为了沈宓的弟子,他可以明正言顺地与她朝夕相处,这些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站在门槛下,嘴唇都快咬破了,好半天才挤出两句话:“没事,就是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来看我?”沈雁指着自己鼻子,也有些发愣。他们每天都见面,有时候甚至一天还不止见一次,突然之间跑过来看她,怎么看都有点奇怪。她偏着脑袋上下前后地打量他,说道:“不像。我看倒像是有人欺负了你的。”
她记得原先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他每每看到她时,也总是会怒发冲冠,当然那种激动跟现在这种激动是不同的,但遇到的对象不同,会产生不同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事吧。
顾颂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满脑子的悔意这刻简直已化成了浓烟。
他长到这么大,除了他爹和她,还有谁有这个胆子欺负他?难道她以为,他是谁的闲气都会受的吗?
他瞪了眼她,轻轻地,似像是怕戳疼了她。
他如今在她面前简直已无脾气了,就算是瞪她恼她也都是在意她,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要替他去求沈宓,就算他没有能成为沈宓的弟子,她这份体贴,也是他一辈子的快乐了。
而他愈是快乐,也愈是无措,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回报她,或者说面对她。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佯装轻松地道:“你父亲在跟我父亲说话,我觉得无聊,就过来看看你,也许是天气开始热了,我又跑得快,吓着你了。”说着,为了证明似的,他抬袖印了印额角。
沈雁半信半疑地瞄着他。
她直觉他在撒谎,因为他素日那么讲究,从来不会随意到拿袖子擦汗。
但是他不想说,她又怎好逼迫他。
于是摇了摇扇子,说道:“我去看葵哥儿,你去吗?”
顾颂下意识地点头,但很快又摇了头。
他眼下这么乱,实在不方便再跟她在一起。
遂又说道:“我想起还有两篇字没写完,我先回去,有空再来看你。”
没等沈雁回话,他已经掉头飞跑出了门。
沈雁盯着他背影望了片刻,才与福娘往四房里去。
这边厢沈宓回到家里,却是对华氏道:“韩家宴请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们不必理会。”
华氏正有一堆事要忙,华夫人已经定下归京的日期,就在下个月,华府那边要采买下人,自家府里头这边又有许多琐事,乐得让他去办,也就不搭理了。
沈雁因为华夫人她们要进京的事也高兴不已,哪里还能想起这层来?自然也没去理会了。
沈宓这里则交代了葛舟几句话下去,然后照旧当差不提。
一连晴朗了好几日,眼见得园子内外花木一日比一日变绿了,墙头的杏花也纷闹了满树,丫鬟们迫不及待地换上轻薄的新衫,就连鲁思岚那丫头也褪去了几分婴儿肥,穿上杏黄的石榴裙,漂亮得像朵小百合一样。
沈雁隔三差五去趟梓树胡同,帮着料理料理琐事。虽然皇帝那道密旨的事还搁着没解决,但韩稷这段时间不知是忙着升官应酬,还是因为别的,总之都没来找她,她也无从与他商议。
不过倒也不急,西北就是要打仗,也是两年后的事,有两年的时间,怎么着也够改变它的了。如今她已经拉来了韩稷共患难,便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要论急迫,他的急迫比她不会少多少,所以当他不急的时候,她暂且倒也无谓操心。
华夫人带着儿女上京的日定在四月初十,大约还有二十日的时间,沈雁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这日早上正预备去德宝斋订几盆花种挪到梓树胡同去,天空却忽然飘起了毛毛雨,耐着性子等到午后,好歹雨停了,正收拾好了准备出门,站在二门下,忽两匹马打门前路过,直接从东角门出了府。
沈雁盯着背影看了眼,咦道:“那不是二爷吗”
胭脂青黛同看了眼,点头道:“确是二爷。”
沈宓这一向都回得早,新衙门的事兴许已经让他摸清楚脉络了,最近除了有要事或急事,他都是晌午前就回了来。而且自打出了被吴重敲诈那档子事之后,他已经极少去外应酬,除了十分必要的,以及知根知底的,他才会去应个卯。
沈雁先前也没听他说有事要办,而且刚看他的打扮,竟是换上了新做的一袭月白色云锦滚边绣袍,披风也是平日不大常穿的那件玄色缎袍,头上很正式地束上了顶白玉冠,看这模样倒像是要去作客,不由纳闷道:“今儿谁家里有宴么?”
青黛没答上来,倒是胭脂想到了:“今儿廿日,不正是魏国公府有宴请么?”
沈宓骑在马上,根本没注意到站在墙角下的沈雁,出了坊之后他径直往魏国公府方向行去,一面侧首问葛舟:“你确定安宁侯已经到韩家了?他也确实知道我会去赴宴?”
葛舟道:“是小的派去的人亲眼见着安宁侯进了韩家大门小的才回来通报二爷的,据说安宁侯本没打算亲自到府,只安排了夫人蔡氏前去。前两日小的把二爷也会去赴宴的消息散播到了安宁侯府外头,当晚他们府里的便有风声传出来说蔡氏不去了,改成安宁侯亲自去。”r1152
197 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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