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在这里待上整整一天，但是明天要换他去陪护林玥，他决定只给那盏长明灯添些油就走。
    青衣僧人看了沈焰一眼：“施主眉眼中有淡淡的愁容。”
    “虽然贫僧不知道施主有何烦心事，也没有什么能力帮施主解化烦心事，但可看出施主所结善缘很多，所谓什么因结什么果，我佛渡一切苦厄，施主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柳暗花明的。”
    “阿弥陀佛。”
    说完，对方行了个僧礼就离开了。
    沈焰也回了个礼。
    这师傅的话温和婉转，多少给他一些心灵安慰。
    但现实是，他拿出手机一看，依然没有林玥的好消息传来。
    这已经不知道是高立多少次过来烦他了。
    起初是借着送饭的理由进病房，后面是送水果，最后甚至不惜扮成医院的送水工进来。
    高立带着厚厚的文件，都快拍到沈焰脸上了：“焰哥，就签个名字而已，一秒钟，我保证，后面的事情全部都是我负责，绝对不会麻烦你。”
    沈焰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按照医生的要求给林玥量体温。
    这已经是高立跑的第二十多趟了，就算拥有军人般的意志力，他此刻也开始泄气了。
    他看了眼自己整理整齐的文件，上面用彩色标签注明了日期地点和情况说明，整整洁洁，一目了然。
    但是沈焰不签字，就只能是一堆垃圾。
    高立想，这些东西，拿回去估计只能扔进箱子底了。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日他劝说的话少了许多，沈焰倒是主动开口了。
    “你见过刘小江的父母了吗？”
    高立愣住。
    这还是第一次，沈焰主动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刘小江出事后见过一次，他们都是农民，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最近几年才拿着抚恤金盖了房子。”
    沈焰语气淡淡的：“失去儿子，他们已经很痛苦了，若是重新调查这件事，将两位老人的颜面至于何处？”
    这一次，高立倒是没有被他威慑住，沈焰语气平淡，他的声音反而高了不少，像是压抑在心底已久的事情终于找打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们痛苦，难道你就不痛苦吗？这些年，你放弃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你值得为一个叛徒付出这么多吗？”
    “够了！”
    “那年你明明下达的是让他去联系援军的命令，是他自己怕死，所以朝着另一个方向想要逃跑，这才被歹匪发现一枪击中，我在很多场演习中都下达了和你当年同样的命令，没有任何一个遵从命令的人会走同他相同的道路，这根本不是指令和研判的错误，是他一个人的错误——”高立说这话时，已经全然不再管控自己的情绪了。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沈焰的声音比他还大，只听他吼：“是你自己滚出去，还是让我把你扔出去？！”
    幸好林玥住的是单人病房，否则这声音，能把正常患者正在打点滴的针都吓掉。
    说完，沈焰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了。
    连忙看了林玥一眼，生怕影响到了她。
    只见小姑娘依然安安稳稳地沉睡着，连个翻身的意思都没有。
    高立被沈焰这么一吼，愣是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他们两人是宿舍的上下铺，读书的时候，感情比谁都好。
    那时候高立家里条件不好，在部队里面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因为刻苦，专业素质好，经常被表扬，这样一来，也就容易遭人妒忌。老兵和城市兵欺负整天联合起来欺负他，沈焰天不怕地不怕，最看不惯这种欺凌弱小的事情，为了他，天天打架挨处分。
    最狠的一次，被班长罚着赤脚在操场上跑了一晚上的步，回来之后，脚上没有一块好肉。
    沈焰仗义却正直，后来沈焰去了亚丁湾当侦察兵，他也去特种兵部队训练，两人有共同的职业理想，虽然因为工作原因不能经常见面，但是心里的感情从来没有淡过。
    直到沈焰出事。
    听说那天任务出的很急。
    大家都以为是演习，直到真正上了船，才知道，是要真的去解救人质。
    船上歹徒人数未知，人人持枪，仓库里面还有炸`药，情况十分危急。当时是队长的沈焰，已经有了很多次成功解救人质的经验，所以大家担心又放心。
    没想到，比解救人质成功的消息先传回来的，是队员殉职的消息。
    整个事件调查了整整半年，最后判定是因为沈焰的决策失误，才导致了队员的牺牲。沈焰记了个大过，还从国际编队撤了回来，职位连降了三级。
    比这个更残忍的现实是，他后来被派遣的大部分地方，都不敢给他一个正式的职位，只不过是看在沈季的面子上面，让他领一份体面的工资，保留军籍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沈焰都是大家诟病的对象，同时他早年打架斗殴挨处分的事情也被挖了出来，这些事情，更加证实了他是个狂妄的队长，直接导致了队员的牺牲。
    消息传到高立耳中时，沈焰早已经无所事事地开始游荡了。
    他不相信沈焰会让自己的队员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如果真的和处分报告里面描述的那样危险，那位沈焰绝对是冲上去的第一人，哪还轮得到一个小队员？
    他不愿看到沈焰的天赋就这样埋没，所以一直以来，都在重演当年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沈焰重回岗位，不要再浪费他的天赋和价值。
    他知道沈焰最重情重义，全被揽到自己身上，无非是为了队友的家人，可是这三年的惩罚，已经足够了。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冷气伴着月光一齐落进病房。
    沈焰站起身，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确：慢走不送。
    高立虽然既无奈又难过，但是他知道，沈焰做了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于是只能站起身，准备出门。
    沈焰转身准备去把窗户关严实，没想到这时候，衣角忽然被轻轻一拽。
    “沈焰，你去跟高学长见领导。”
    沈焰一僵，半天不敢动弹。
    既不敢往前走，也不敢直接回头，生怕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和假象。
    直到高立惊喜又兴奋的声音传出来：“阿玥你醒了？！焰哥！阿玥她醒来了，她真的醒来了。”
    听到这，沈焰才终于敢呼吸。
    他强忍着颤抖转过身来，看到小姑娘朝自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才终于相信眼前的现实。
    林玥醒了。
    第98章
    林玥不记得自己到底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印象中那是一场极其艰难而漫长的旅行，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她甚至想过，如果就这样放弃了,是不是就能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在那个世界，她只是个被导师压榨的研究生,虽然干各种各样不属于自己的活，但是毕业之后拿了学位证，到哪里都能混口饭吃。
    平稳而安静的人生，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一样。
    骤然窥见人生的全貌,却让她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
    最重要的是心底处，有一片地方很空旷。潜意识告诉她,回到过去,她必须要舍弃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因为此，她内心深处的恐惧越发加剧。
    直到眼前出现的那一束淡淡的光。
    她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种莫名的眼熟，一切像是回到了那日,沈焰带着她拉练的山路上。
    阳光从山的那头落过来，落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双手插兜，淡笑着看她。
    再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
    不犹豫,不彷徨，只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下去。
    从跟上他背影的那一刻起,她渐渐的不害怕了。
    她就那样跟着他的步伐,一直走了下去。
    周遭的场景陌生又熟悉，明明陡峭如当日所走山路，崖边却又不是当日所见的山林树海，更像是一种黑夜与黎明的交界时刻。
    这些时刻并不平静，时常伴有狂风，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但是距离她不远的那个身影，却像是能源源不断地给予她力量一样，鼓励却不压迫，一种永恒的自由。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远处露出淡淡的白光，像是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再然后，就看到了坐在身边的沈焰。
    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们两人刚开始说那件事情，林玥虽然还有些晕，但是这样听下来，对于前因后果了解的很清楚了。
    她知道沈焰积压在心中的所思所想，如果是她，她也一定会做和他一样的选择，但是这些事情，不能永远压在心底。
    “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趁着沈焰发愣的时间，林玥缓缓坐起来。
    等到他反应过来准备阻拦的时候，林玥已经倚在靠背上，一副要认真同他说话的模样了。
    “我这就去叫医生。”
    “别——”林玥轻轻拉住他的手。
    “我没事，先说刘小江的事情。”
    沈焰没想到他们两人的对话，竟然全数被林玥听了去。
    听到这，原本心已经沉到海底的高立，忽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但他知道凡事不能急于求成的道理，所以非常识相地先退了出去，说是什么帮忙去找医生。
    病房里面只剩下林玥和沈焰两个人。
    高立关上门之后，有一阵短暂的尴尬，两人之间，颇有一种要把人生聊透彻的氛围。
    “你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吧。”林玥先打断了沉默。
    沈焰以为，接下来将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交谈，至少要用个长篇大论来磨磨耳朵，才能最终做出决定。
    他都做好要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没想到林玥的下一句竟然是：“你在国际编队当特种兵，一定很帅！”
    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