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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应照我 第70节

    芙蕖摸上他的脸,恨得用力捏了一把:“即使你明天就去死,也得先把蛊解了。那是我的毕生所愿,办不成不瞑目,你若不肯遂我的愿,将来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跟着你,死跟你,跟死了你。”
    松开手,谢慈脸侧被她使坏捏过的皮肉浮出了血沙一样的颜色。假面贴了多日,果然令他的皮肤脆弱了许多。
    芙蕖皱眉想凑上去瞧,却因为无意中靠得太近,惹得谢慈转身避开了。
    芙蕖解下自己裙衫上一块玉扣,冰冰凉凉的递给他贴在脸上。
    苏戎桂进到朝晖殿叩拜皇上的声音一清二楚的传了进来,谢慈和芙蕖默契的都安静下来。
    ——“陛下圣躬安,犬子身无功名,无颜进宫面圣,他自以为办砸了陛下交代的事,正于家中祠堂自省,等候陛下发落。”
    苏戎桂说这话时,心里正打鼓,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臊眉搭眼的回家,说没留意看好人,一不小心把人给逼死了。
    苏戎桂当时就觉得不可能,到底还是老狐狸心思精明。他从儿子的口中了解了芙蕖的身份来处,觉得此人辗转活下来是颇费了一番心力,既然能诈死一回,难保不会有第二回 。果然,他上车时见到的芙蕖虽然虚弱,但却是活的。
    皇上扶了苏戎桂起身,道:“苏卿多虑,三公子将事情办的很好,朕很满意。”
    苏戎桂不解地问:“臣愚钝,不知皇上为何忽然起意,要将那个女人接进宫……难道是为了辖制谢慈的软肋?”
    谢慈踢了个蒲团在芙蕖身边坐下,背靠在身后的案几上,在芙蕖耳侧笑了,轻声道:“老匹夫敢妄自揣摩圣意,若换了我是皇上,一定先拖出去狠狠打顿板子。”
    芙蕖目光流转,仰视着他的眼睛:“你们何至于那么大怨恨?就为那一纸先帝的遗诏?”
    谢慈眼尾扫下来,迎着他的目光,道:“恨和爱都是一样浓烈刻骨的情感,他还不配我正眼看,瞧他不顺眼而已。”
    皇上凭借着一张年轻天真的面孔,装傻充愣实在一绝。几句话糊弄走了苏戎桂,忙往后面来找人。
    谢慈已经扯了皇上书案上的一□□纸,蘸了墨水正在画什么东西。
    芙蕖见了皇帝心情复杂的见了礼,皇上的双手拧住了袍子的两侧,一卷又松了。
    芙蕖皱了眉。
    谢慈搁下笔,顺势挽下袖子,道:“说说你在苏府里到底发现了什么,惹得苏三急了,迫不及待收拾你?”
    芙蕖说:“倒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东西,是苏三为人谨慎,一见到我便觉得十分不安。”
    皇帝坐在案前,潇洒地摆开袖子:“苏三他向来是个缜密的人。”他探头望向谢慈压在案上的纸,问道:“先生画的什么?”
    芙蕖早看到纸上是幅人像。
    是个妙龄女子。
    谢慈仓促间三两笔,已经画出了七分神韵。
    他说:“姚氏铁了心要结苏家的这门亲,但她的女儿才十一岁,现了身定然要露馅,所以姚氏有个打算——李代桃僵。”
    谢慈在白府真是没白呆,凭本事查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芙蕖听到“李代桃僵”四个字,心情复杂。
    谢慈继续道:“姚氏已经遣心腹回扬州老家走一趟,接一个女孩到燕京,我的人快他们一步,已经查到了那女孩的来历。”
    芙蕖指着画纸:“她便是这模样?”
    谢慈:“从他们传回来的画像上看,尚还算容貌清秀,仔细观察的话,还能找出几分与白合存的相似之处……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白家小姐对外宣称是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理应是十六岁的年纪,但现实却是姚氏亲生的,十一岁的女娃娃。那么,本该存在于白家,出自原配肚子里的长女,竟平白消失了?”
    芙蕖面目平静道:“是啊,像是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此人一样。”
    谢慈摇了摇头:“世上当然存在过,只是白家抹去了她的痕迹而已……你说姚氏到扬州接回来的这位‘假货’是从什么时候备下的?”
    芙蕖听明白了他的猜测,心道,这回你可错了。
    别说姚氏是去接回一个眉目与白合存有几分相似的人,就算是长相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是真正的白家长女。
    谢慈为人最清醒理智的一点是,从不盲目自信。在铁证之前,任何猜测,都只是猜测而已。哪怕前因后果能做到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他也不会直接盖棺定论,而是始终留一线怀疑或推翻的可能。
    他提了一句自己的猜测,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很快便滑了过去。他说:“两天前驸马派人给我送信,那位从白府挟持出来的婆子开□□代了。”
    是那天晚上吉照顺手逮出来的刘嬷嬷。
    她服侍了白家那么多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满满一肚子,可以慢慢审。
    芙蕖问:“她有说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慈道:“三件事。其一,那位真正的白府长女,是当年姚氏授意她仍在大街上,给人贩子拐走的。其二,如今这位白小姐是姚氏的亲生女儿,但不是白合存的骨血,其生父身份不详,我已经派人详查了。其三,有点诡异的一件事,根据刘婆子的交代,姚氏在生下女儿之前,有着和那个小怪物一样的怪癖,正常人的食物不能滋养她的生命,她需要时不时的饮用鲜血,才能维持健康的状态……但是,自从她生下女儿的那一刻,所有诡异的症状便从她身上消失了。而白小姐继承了姚氏的一切,从出生那天起,就是个喝血的小怪物。”
    芙蕖前半辈子见过听过的怪事太多了,陡然一听这样的奇闻,也没有多大的反应是,只是惊呆了一瞬,很快接受了,在心中慢慢推演出自己的猜测。
    ——“生下女儿,症状便消失了?但是女儿继承了母体的一切习性?家族传承?姚氏在生下白小姐的那一刻,摆脱了缠身的苦厄,那当初姚氏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一切?难道是姚氏的母体传给她的?”
    谢慈点点头,很是赞许道:“你的想法倒是有理有据。”
    皇帝起初还跃跃欲试,想要插进来一起聊几句,现在已经完全听呆了,安静的坐在案前,听着他们讲热闹。
    芙蕖站起身焦躁的走了几步,试图将线索拼成一个闭合的圆。
    ——“可姚氏一定要和苏三结亲的目的是什么?会与这件事有关吗?”
    谢慈:“一定有关。”
    芙蕖脚步一停:“何以如此笃定?”
    谢慈道:“白小姐亲口告诉我,她很快便可以像正常姑娘那样,出门游玩踏青,见识外面的山川河海,交很多的朋友,离开鲜血的浇灌。”
    芙蕖重复其中的关键二字:“很快……”
    白家近在眼前的“很快”便是与苏家的亲事了。
    芙蕖忽然泄气。
    谢慈已经在短短几日内,从一片乱局中抓住了白府最致命的弱点,牵扯出了真相一角。
    而她在苏府中,与他相呼应,却没有查出一星半点可以与之对接上的线索。
    太可惜,太没用了。
    谢慈明确地问道:“我现在想要知道,苏府苏三身上,到底藏着什么,能让姚氏笃定一定能解她母女俩目前的困局。”
    芙蕖给不了他答案。
    谢慈顿了顿:“也无妨,急不得,你且说说你在苏府中的发现吧。”
    芙蕖道:“我只粗略的打听到了苏三公子的身世——他的生母,出身南秦。”
    她将从苏慎浓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向谢慈做了转述。
    谢慈静静的听完,道:“宫中往事我知道的甚少,皇上,您对此知情么?”
    只见皇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更迷惑了,糊里糊涂道:“朕怎么从不知道下父皇还有位从南秦进献的美人。”
    谢慈:“皇上当年更是年幼,不晓得这些事是正常的。宫中有资历老的人,您传唤来一问即可。”
    他就差指名道姓赵德喜了。
    赵德喜身为皇上的亲信,正光明正大一字不落的听热闹的,忽然经谢慈这么一点,堂中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齐齐盯过来。
    赵德喜当场膝盖发软,虾着站到皇上面前,道:“陛下想问当年的旧事,奴才倒是知情,只是时间久了,奴才岁数越大,记性越混沌,您容奴才仔细忆一忆可好。”
    第61章
    赵德喜伺候了先帝半辈子,嘴上不过说句自谦的话,宫中的大事琐碎怎可能忘?
    谢慈起身绕着赵德喜不言不语的走了半圈。
    赵德喜如芒刺在背,当即熄了推脱的心思,磕磕绊绊道:“当年是有位南秦进献的女子被先帝收进了后宫,位份不高,只封了个美人,但是——盛宠啊!”
    皇上扶着膝,道:“问你就说,你结巴什么?把那位南秦美人的事都说给朕听听。”
    赵德喜偷眼觑着谢慈:“哎哟……那位南秦美人啊,在宫中也就活了不过三年,除了盛宠跋扈,倒也没别的特殊印象,陛下,后宫里的那些事儿啊,奴才知道的还不如谢太妃多呢!”
    皇上两眼往天上一翻,狠狠地瞪过去:“好好的,你提她干嘛?”
    都什么时候了,他个不长眼的还敢往谢慈心里添堵。
    谢慈正好一圈转回了赵德喜面前,目光压着赵德喜抬不起头,道:“听赵公公的意思,那位南秦美人和家姐有恩怨?”
    赵德喜垂首笑道:“谢大人心思机敏,奴才还没说呢,您就猜着了!”
    谢慈收了一身的煞气,回到了芙蕖身边,神情冷然道:“说。”
    他这已经算是分外和善了。
    赵德喜今日却出奇的不敢造次,跪伏在地,膝行向谢慈的方向挪了两步,才开口道:“那位南秦美人盛宠三年后因病暴毙,那只是个体面的说辞,她真正死因乃是先帝所赐鸩酒。”
    皇上问:“为何?”
    赵德喜:“那南秦美人心思歹毒,谋害皇嗣,当年先帝与谢家女所生第五子,便是折在她的手段下。”
    ……
    芙蕖猛然间站起身,带倒了手边的笔海,任由笔海中的杂物翻了一地,她抑制不住地出声问道:“是那位南秦美人害死了谢太妃的儿子?用的什么手段?”
    赵德喜盯着眼前的地板,闷声道:“是下蛊,最歹毒的妇人心肠。虽然,那五殿下身上的蛊毒后来不知用何法子解了,但身体早已败空了,终是早夭。”
    芙蕖缓缓回头望向谢慈。
    谢慈依旧靠在桌案上,一手扶着膝,一手敲着茶托。见芙蕖郑重其事的看过来,便一扬眉回望过去,说:“让他接着说,我爱听。”
    他问赵德喜:“详细说说。”
    赵德喜犹豫了一瞬。
    皇上出言道:“陈年旧事,死的死了,囚的也囚了,问你便说。”
    赵德喜为难道:“当年的事儿,奴才不是记不清,实在是知之甚少啊。谢太妃自从得知儿子身上的毒,便成日里抱着孩子疯癫胡话。先帝不得已,准了她出宫回娘家别院修养一段时日,谢太妃一去就是好几年,等她抱着儿子回宫的时候,御医请脉,告知那孩子身上的蛊毒已解……是在宫外解的。”
    皇上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在宫外,谢侯府上的别院……算算年岁,那时候,谢先生也还年轻呢,谢太妃在娘家住了多年,先生您可有察觉异样?”
    赵德喜道:“谢老侯爷去后,此事在当年,恐怕只剩谢大人您一个知情人了,若是连您也不知道,那可就是悬案了!”
    谢慈端起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芙蕖皱眉察觉到了异样。
    皇上和赵德喜这半天一唱一和,芙蕖可不笨,早听明白了。
    他们一起将试探的矛头指向了谢慈。
    原以为他与皇上背地还是有几分亲厚在的,没想到,也是如同趟火雷一般,处处是陷阱,处处要小心。
    芙蕖再看向皇上时的目光微微眯起,将其中大半情绪都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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