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一丛忘忧草，可以叫人忘记满腹的忧愁。”王修轻声问，“上官姑娘是农家弟子，可否告知王修，这是真的还是传说？”
    青泷站在枫树中间，月光照着她的脸像蒙了一层雾。
    她身后的树，一半红的热烈，一半白的阴凉。
    她没有直接道明，只说道：“师兄说，世人总有许多办不到的事情，于是只能寄情花草……”
    惨白的笑浮现在王修脸上，他兀自摇摇头：“是啊，这些花花草草，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青泷从未见过儒家慷慨气骨的王修有这样的落魄神色，即使当初在相府受尽欺.侮时，他也只是站起来拍拍衣裳上的灰土，说“大丈夫不会耽于一时之困。
    她没有问，却见王修直直地看着她。
    王修说：“在下曾经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谢糖糖不满意：情敌怎么这么多？
    回答：说明你老婆有魅力！
    谢糖糖：此言有理！
    来啦来啦！谢谢大家的支持！晚安！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
    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诗经》
    意思是：
    天要下雨就下雨，却出太阳亮灿灿。一心想着我丈夫，想得头痛也心甘。
    哪儿去找忘忧草？种它就在屋北面。一心想着我丈夫，使我伤心病恹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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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忘忧草的香气淡雅而清新, 在晚风中丝丝缕缕地飘动着。
    王修道：“在下曾经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青泷的眼睫轻轻颤动, 神色未变。她曾经听秦曜说，王丞相的夫人好心为王修张罗着选亲。没想到王修不感念, 反而罕见地动了怒。各家姑娘的画像堆满了他的书桌, 他连翻都没翻上一页。
    为了这件事还闹到了湘妃娘娘那里。
    秦曜那时候还年少, 他挑了挑眉拍着王修的肩膀：“母妃说你已经心有所属, 不知道你这小子看中了哪家的姑娘。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修只求能助殿下得偿所愿，未作他想。”
    “……迂腐。”
    王修是秦曜的左膀右臂，也是相府选定的继承人。他口中“未过门的妻子”, 想必是哪家高门贵女，甚至皇亲国戚。但青泷不懂, 为什么王修说起这位未婚妻时，语气会如此悲痛。
    她很快听到王修的下一句。
    王修抬头望了望天边。皎白的月亮挂在朱红色高耸的阁楼角。
    他低声道：“她已经离开人世三年了。”
    枫叶落在青泷的脸上影影绰绰。她想起城主刻下的字，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那你一定很心痛？”
    王修看着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恍如隔世。
    相府夫人, 也就是王修名义上的母亲，曾经视他为眼中钉，是耻辱是恶心的存在。后来, 在太子殿下的举荐，在儒家夫子的赞赏下，对他的态度大转弯。
    夫人为他殷勤挑选的妻子，王修不用看, 都知道是她自己娘家的姑娘。她怎么舍得将相府的光鲜、权利都交给一个来路低贱的私生子手上。
    那是王修第一次鼓起勇气生气, 鼓起勇气拒绝。他向湘妃娘娘坦明, 自己已心有所属。没想到湘妃娘娘只是笑了笑，问：“是青泷吗？”
    王修大为震惊。他跪在地上，低着头。从没想过自己小心掩藏的秘密会被发现。
    “你可知道，”湘妃娘娘轻抿了一口茶水，慢慢道，“若想娶青泷为妻，你的结局会是什么？”
    王修仍是低着头，他想也没想，坚定道：“修心甘情愿。”
    如果能够娶青泷为妻，能够与她度过一小段时光，他死也情愿。
    “好，我允下了。”
    茶杯盖的清脆响声让王修的心脏突突直跳，他听到高位上的人冷冷说道，“只是此事暂不可外宣。”
    “多谢，湘妃娘娘。”
    王修重重磕头。他心里明白，太子殿下对青泷极强烈的占有欲，想必湘妃娘娘也看得很清楚。
    若秦曜知道此事，必然要将皇宫闹得人仰马翻，不得安宁。
    他们的君臣情谊也会毁于一旦。
    而显然，湘妃娘娘希望他能够作为相府的力量，一直支持着太子殿下。
    那一刻，王修竟然有了不可言说的窃喜。
    可惜，一切终成幻影。他想过很多次要给青泷什么样的成婚典礼，他知道她不懂那些繁杂的礼仪，他会将流程都简单些，再简单些。他知道，青泷永远穿着那一身青色的衣裳，王修想，成婚她也可以保持着不变。
    他没有等到红色的相府，青衣的新娘。
    青泷永远死在了阎罗塔，连魂魄都寻觅不见。不思量，自难忘。
    王修将一切偷偷为成婚准备的物品都烧成灰烬，在燃烧的烟火之前，静静地为自己系上了一条黑色的绸带。
    黑色的绸带隐匿在墨发中，虽很难看清，但王修知道，它系在那里，就像系着他的追念，系着他的魂牵梦萦。
    “那你一定很心痛？”
    王修本应该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就在他眼前，与青泷别无二致的眼睛、身样，农家弟子上官泷站在那里。她学识渊博，可以随时走在任何的花.径，可以自由地和任何人说话。
    还有一身，浅蓝色的裙衫，被晚风吹着，就像春天的湖水微微泛起涟漪。
    她好奇又耐心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头顶上有几缕发被风吹得立起来，像优游自如、无拘无束的花。
    王修的心剧烈地收缩着。
    他不止是心痛，更多的是悔恨。
    地上儒生单薄的影子轻轻摇晃，像是连站也站不稳，立马要跌倒在地。
    王修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竟然从未问过……从未问过她。在这世间，她活得快乐吗？她，可曾有过一刻自由？”
    青泷不明白王修为何忽然脸色大变，说出来的话也前后不搭。她想了想，笨拙地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用寻不到的答案来折磨自己。”
    月光如水流淌，水域中偶尔有几只小鱼游动，在水面中浮现出金色莲花。
    释家说，人死后，会踏着金莲，去往极乐世界。
    青泷静静等待着王修的情绪回笼。他毕竟是久经低谷风浪的相府公子，过了一会，王修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容上满满是真挚的歉意。
    他望了望手中橘黄色的花。
    “在下本想将这束忘忧草送给姑娘。”王修说，“但我想，上官姑娘一生无忧无虑，安乐开怀，必不需要它。”
    青泷笑了笑。
    天色已深，她道了句告辞转身就要离去。忽然，王修在身后高声说道：
    “是红豆。”
    他冲着青泷的背影道：“她曾经问过我，我从江南为她带的礼物是什么。我没有告诉她，那是红豆。”
    青泷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她也没有回头看。她向前走着，转过小径，登上木梯。
    师兄已经告诉过她了呀。
    浅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木梯拐角。
    一滴泪自王修的眼角缓缓落下。
    他已经决定，想要知道的答案，他会亲自去问秦曜。
    ——
    三楼上，“咯吱”一声，有人关上了窗户。
    孟昱将一大把术法符咒摊在床上，纠结许久想着玩哪个，听到关窗声，他这才抬起头：“谢糖糖，你看半天看什么呢？”
    谢知棠躺下，盖好被子，漫不经意道：“看别人伤心。”
    孟昱觉得很是奇怪，细细品味谢糖糖说这句话的语气，只觉得既有满满的醋味，又有一丝，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安心感……
    这一瞬间，孟昱忽然觉得很有危机感。
    他怎么越来越看不懂谢糖糖了？这样下去还怎么号称自己是他最知心的朋友？
    他正郁闷着，就听到谢糖糖接着说道：“小孟，盖好被子，别露出脚指头。”
    孟昱的心情立刻好转。
    ——
    青泷回到房间时，她的舍友也已经到达。没有让人多么惊诧，是婳梦。
    婳梦正躺在床上，一件件脱下手腕上的镯子银链，一边浅笑着问：“嗯？那个兵家的呢？已经被淘汰了么？”
    “衡宁在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青泷认真地回答。她很快收拾好，裹在被子里，小小的，乖巧的，只露出一个脑袋。
    “反正她就算是被淘汰了也没有关系，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婳梦将她最喜欢的赤镯放在眼前细细地看，赤镯里面的小蛇似乎也已经休憩了，一动不再动。
    “一支队伍中只要有一人获胜，其他人都可以得到同等的奖励——在兵家剑林挑一件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