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毕方突然想通了这一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底的欲望, 都有自己想要创造的世界。没有人能抵御神明的诱惑, 即便知道那是涂满了毒药的糖果。智械在诞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向人性的方向拓展了, 而人性的标志之一, 便是贪婪。
    “那又如何？”
    深红抬眼，面对张毕方的质问，他语调冰冷：“不管发射器, 我们不朽族用或不用, 至少不会让你们用。”
    “哈……哈哈……”
    张毕方错愕了一下，随后发出沙哑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我就说, 我就说！智械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上去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结果骨子里不还是一样的东西, 写在基因里的贪婪和写在程序里的贪婪, 又有什么两样？”
    深红, 张毕方, 以及祁零，三人遥遥对望。
    他们都知道，这场谈话即便再继续下去，也永远无法达成共识了。
    他们分别代表着三个族群。不朽族，旧人类，以及新人类一方。这三者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和他们各自的目标，都直指天空城上那个能够召唤宇宙神明，能向神明许愿的东西。
    祁零不必说，这是它的使命。召唤宇宙神明，本就是异种母体作为【传播者】的目的。
    张毕方所代表的旧人类群体已经无法通过常规手段颠覆这个被天空城与新人类占据的世界，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夺取天空城的发射器，利用宇宙神明收场，将一切划上终止符，重启世界，回归正规。
    而深红代表的不朽族群体，虽是人工智能，却也有自己的愿望。虽然天空城的纸面实力是三方中最强的，但受制于旧人类化身的异种的钳制，不朽族无法行走于大地上，只能躲在天空城内。
    既然矛盾无法调和，那就只有一条路能走。
    “吼——”
    地面的异种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在同一时间发出巨大的嘶鸣，像引发了一场大地震般，灾殃级异种震耳欲聋的吼声中，大量建筑的玻璃纷纷碎裂。
    无常司的机甲部队迅速集结起来，空中的战斗机不停盘旋，泰坦的身体像一辆失控的火车般，径直撞向灾殃级异种，两具庞然大物轰然倒地，城市内顿时狼藉一片，建筑崩塌，水泥地面崩坏，无数人被压在建筑下，发出绝望的声音。
    “轰——”
    空中属于天空城的战舰终于加入了战场，粒子炮的光束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向内收缩，片刻后，一束几乎堪比烈阳的粒子光束喷涌而出，仿佛神话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击穿了前方的几台无常司机甲，而后余势不减，落在了泰坦【祝融】的身上！
    【祝融】发出一声巨大的嘶吼，身上的血肉盔甲在一瞬间被烧得焦黑，露出了下方的钢铁装甲。
    宛如人间神明般的泰坦抬起头，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朝天空的战舰伸出手，然后径直一拳挥去，随着一声巨响，头顶的一台银色战舰直接被泰坦一拳击穿！
    【祝融】抓住手中的战舰，把它当做铁锤般开始抡起，天空城的战舰队伍开始分散躲避，但还是躲闪不及，数台战舰被【祝融】击落，失去了动力支点，燃着火光纷纷落地，像是流星飞坠，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烧着烈火的漆黑深坑，战舰残骸散落，和建筑的残垣断壁混在一起。
    没有和谈的可能性，数百年的仇恨迎来清算，只有一方成为最后站立的胜者方能平息！
    九胜城沦为了人间地狱般的战场，就连正在拍摄的记者也受到波及，死伤不知其数，原本还在观望报道的记者有死有伤，只留下无人看管的镜头倒在地上，冷冰冰的镜头记录着当下的情景。
    这一幕通过卫星信号，传递到各个卫星城中，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近乎失声。
    疯狂像是一场瘟疫，以无人料到的速度蔓延开来。
    “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
    各个卫星城紧急召开了虚拟会议，由虚拟数据组成的会议厅中，聚集了足足上百人。
    他们是各个卫星城的高层，政府官员，平祸司部长，以及财阀代表。这群人脸上带着些许错愕，在今天之前，没有人能想到，看上去和往常无异的平静的一天，竟然猝不及防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役。
    “我们要怎么办？”
    北洲城的一位政府官员环顾四周，虚幻的数字身体闪烁了一下，开口：“战争已经打响了……诸位，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当然是参战，把那群异种全部消灭干净！”
    开口的是太川城的平祸司太岁部部长：“机会难得，我们必须马上出动泰坦，支援天空城，将这群异种杀光……”
    “天空城？醒醒吧！”
    一个财阀首脑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平祸司现在还站在天空城那边吗？别忘了不朽族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还没看清吗？如果想要摆脱天空城的统治，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什么意思？你要背叛？”
    “哈……都说平祸司的太岁部是天空城最忠诚的走狗，这话果然没错。”
    “你……！”
    “别吵了，大家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才坐在这里的，这样内讧，像什么样子？”
    “无常司是为了反抗天空城的统治才出面的，我建议各卫星城出动泰坦支援无常司，消灭异种和天空城的不朽族，夺取天空城！”
    “别忘了，泰坦本来就是天空城给我们的，夺走了泰坦的无常司才是我们的敌人，要是无常司取得了胜利，对我们难道就有什么好处吗？无常司之前的作风，你们难道不清楚吗？你们真的要为无常司卖命？”
    “你们涉坨城早就和无常司站在一边了吧？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要想帮无常司你就自己去，别把我们都拖下水！”
    原本平静的虚拟会议顿时乱做一团。财阀，卫星城政府，以及平祸司，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利益群体，自古以来他们就不是一条心的，即便灾难当前，每个人心中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咚，咚咚——”
    九胜城外围，再次传来巨大的动静，这动静十分熟悉，虚拟会议中的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卫星转播画面下一秒出现在虚拟会议中央。
    是泰坦！
    又是三具泰坦出现在九胜城外围，正在朝城内赶去。
    涉坨城泰坦，【蓐收】。肃洲城泰坦，【强良】。以及寒青城泰坦，【天吴】。
    霎时间，虚拟会议中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那三座卫星城的代表。
    “果然跟消息中说的一样……”
    一个老人缓缓开口：“你们已经和无常司达成了合作？”
    “醒醒吧，老古董。”
    来自寒青城的平祸司雷部部长扯了扯嘴角，道：“一切都已经变了，你们还察觉不出来吗？天空城之所以留着我们，之所以要建立平祸司，你真的以为他们是想帮我们对抗异种？！不，不朽族只是想借我们的手，将所有异种杀光而已，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办法对异种动手！”
    虚拟会议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要是天空城赢了，你们觉得不朽族还会留我们吗？要是没有异种这个威胁，我们就是不朽族最大的威胁！你们还看不清局势吗？”
    那位雷部部长声音越来越大：“我们只能自救！无常司就算名声再差，他也代表了我们人类一方！况且，无常司现在拥有三具泰坦，只要我们出动其他的泰坦支援，帮助无常司获得胜利，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受制于天空城的统治了。怎么？难道你们当天空城的狗当得这么舒服？”
    “你……”
    另一个卫星城的代表猛地站起，面色铁青，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这个时候，卫星画面中再次出现异况。
    在末日般的战争中，城墙轰然崩塌，无数钢铁与石块纷纷落下，砸向下方的民众。
    这群人是九胜城中手无寸铁的平民，战争来临之前，他们没有享受到任何好处，战争来临之际，他们又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为了自救，他们选择逃离九胜城这个一直生活的家园。这些人里大多是老弱妇孺，在宏大的背景下，他们的身影和声音渺小到无人能看到也无人能听见。
    就在倒塌的城墙要将他们掩埋之际，一台机甲从九胜城内疾驰而来！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机甲型号。
    比s级机甲还要巨大的体型，几乎有半具泰坦那么高，从它的速度来看，比s级机甲的极限参数还要高上不少，它以突破音爆的速度掠过空气，出现在城墙之下，伸手展开能量盾，将纷落的巨大石块全部遮挡在外。
    虚拟会议中的人纷纷露出错愕的神情，九胜城上方的祁零也注意到了那边，皱着眉头看去。
    那是什么机甲？
    第153章
    “轰隆隆——”
    纷乱的碎石砸在能量盾上, 荡起涟漪般的波纹向外扩散。
    已经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民众迟迟没有等来疼痛，惶惶睁开眼，引入眼帘的却是一台巨大的红色机甲。
    【破晓】。
    “那是……”
    虚拟会议里, 不少人站了起来，目露诧异。
    “那好像是……l级机甲？”
    “不可能……l级机甲不是还只是理论阶段吗？”
    “坐在里面的人是谁？！”
    红卫长秘密制造l级机甲的事情, 知晓的人并不多，但坐在这间虚拟会议室的人各个都消息灵通，或多或少也能听到一些风声, 他们知道l级机甲的存在，但却没想到l级机甲居然真的被制造出来了。
    那里面的驾驶员，难道就是左泉宗本人？！
    “深红！！”
    从l级机甲中传出一个声音, 通过机甲的通讯频道迅速扩散开来。
    上方的深红愣在原地。
    这个声音……
    “不是左泉宗。”
    从机甲内传来的声音过分年轻, 怎么听都不像是红卫长左泉宗的声线。虚拟会议的众人面面相觑，直到有人最先反应过来。
    “这个声音……好像是纪眀烛驾驶员？”
    “上京前泰坦驾驶员……纪眀烛？”
    “怎么是他？”
    深红表情微变, 他低下头, 看着下方那台红色的【破晓】，眼中闪过一抹怀念。
    纪眀烛……
    他们曾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是深红与苍蓝这两个人工智能诞生意识之初, 最先接触的人类之一。
    虽然时光已经跨越百年, 但深红依然记得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如今再次听到纪眀烛的声音, 深红难得的出现了类似惆怅的情绪，这种情绪对一个智械而言, 是相当陌生的体验。
    “干嘛露出那副表情？”
    纪眀烛微微一笑, 透过破晓的通讯对深红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祁零和张毕方的脸色同时一变。
    关于纪眀烛并非天枢, 而是纪眀烛本尊这件事, 他们已经知晓。在此之前, 纪眀烛就在无常司和飞驳组织的眼皮底下活动了很久，而他们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
    纪启明博士将纪眀烛的冷冻舱保存在天空城内，让纪眀烛幸运地逃过了异种战争初期那场突袭【诺亚计划】的事件，这使得纪眀烛成为了当下唯一一个还存在于世的纯种旧人类。而苍蓝和深红的立场一直没有统一，天空城多次和苍蓝交涉，逼迫苍蓝交出纪启明博士的天空城【火种】，苍蓝始终没有妥协，最终两个智械“始祖”决裂，深红成为了天空城真正的统治者。
    在这样的局面下，深红自然是迫切想要找到纪眀烛本人的，因为只有身为纯种旧人类的纪眀烛，能够接触不朽族身上的底层限制。祁零和张毕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考虑过，纪眀烛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自己冒出头来。
    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