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枪开得仓促，并未命中“常北”。
    但出乎意料的是，“常北”并没有对纪眀烛发动攻击，它的动作敏捷地过分，躲过子弹后，直接从纪眀烛身旁掠过。
    它动作不停，越过纪眀烛后，朝着不远处一头劫难级的异种猛扑而去，食人花般的头颅甩动，对准它的腿部狠狠咬下！
    人类浊化而成的异种，体型上远远不及真正的异种巨大，这头被袭击的劫难级异种足有十六米高，它的口中正咬着一台破碎的机甲，口器一合，机甲瞬间在强大的咬合力下分崩离析，零落的零件线缆与装甲碎片纷飞洒落。
    这头劫难级异种正沉浸在战斗的胜利中，突然腿上一疼，低头一看，一个矮小的“同类”正在撕咬自己的腿，身上穿着人类的衣服。它疑惑了一瞬，随后在疼痛中暴怒。
    “不要……”
    纪眀烛一惊，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
    劫难级异种抬起粗壮的后腿，踩了下去！
    “噗嗤——”
    “常北”的身躯直接被踩扁，红蓝色混杂的血液在爆裂中飞扬洒落，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哪怕已经浊化，他也并未攻击身边的人。
    战前，常北迷茫过也质疑过，看不清未来，也不知该为谁而战。
    但或许这一刻，他比谁都更清楚，比谁都更坚定。
    异种就像踩扁了一只蝼蚁，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上京城内缓慢离去，留下一个满是血水的坑洞，残破的雷部制服静静地躺在那里。
    所有人久久难言。
    纪眀烛深吸一口气，他收起了手里的枪，对着坑洞的方向，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
    “啪。”
    作战指挥部，左泉宗和所有指挥员同时敬礼，整齐划一。
    ——为了逝去的生命，为了所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沾染血液的残破制服静静躺在坑洞之中，仿佛一面鲜明的旗帜，昭示着一位伟大的英雄落幕。
    纪眀烛深深地看了一眼常北的制服，然后回过头，进入了烛九阴的驾驶舱内。
    舱门缓缓合拢。
    平祸司、地下避难所、各个蠢蠢欲动的组织……无数双眼睛此时都在看着这一幕，看着少年进入泰坦之中，犹如神话中迈向神山的勇士，只留给世界一个平静的背影。
    数秒后。
    “嗡，嗡——”
    动力核心的嗡鸣沉闷地在天地间响起，仿佛有力的心脏于沉寂中再次跳动，猩红的光芒在眼部亮起，黯淡的装甲似有光华缓缓流淌。
    正在城市中肆意踩踏破坏着的三头灾殃级异种，【璃吞】、【黑鳞】以及【瀑牢】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巨大的身躯停顿了一下，随后同时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城市废墟。
    满地的废墟之中，一尊山脉般的钢铁巨人缓缓站起，身上堆积的建筑残骸漱漱下落，夕阳泼洒，烛九阴身上猩红的装甲亮得耀眼，像深渊中骤然升起的黎明，猩红色的线条勾勒出烛九阴修长的身躯，属于泰坦的强大力场像熔炉燃起火星，刹那间张开，在天地中屹立。
    宛若神话里从坟墓复活的魔神，自毁灭中重生，于衰败中怒放。
    第46章
    坐上传说中的泰坦, 感觉和普通的机甲完全不一样。
    只并非一种形容，而是从感官上传递出来的，真真切切的不同。
    烛九阴的驾驶舱内部构造和其他机甲没有什么差别, 操作杆、越级加速器、分离式旋钮、粒子平衡仪……密密麻麻的按钮都是纪眀烛熟悉的样子，在操作方面与其他机甲没有隔阂。
    但, 在纪眀烛坐上驾驶舱的位置，启动烛九阴的动力核心，双手握上操作杆的那一刻, 他感到仿佛有一个来自远古的目光在注视着他，这种感觉是那么真实，以至于纪眀烛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错觉。
    与此同时, 纪眀烛感到他的身体与烛九阴产生了一种陌生的连结, 好像他驾驶的并不是一台机器，而是身体的延伸, 仿佛在这一刻, 他也化身成了一具伟岸的巨人，俯瞰着城市高楼。以往需要仰视的大厦此刻与他齐平，好像轻轻一推就能将其像积木一样推倒, 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席卷而上, 让人战栗又忍不住着迷。
    动力核心沉重的嗡鸣声鼓荡，在驾驶舱内也听得清清楚楚, 仿佛心脏搏动时的起伏。
    ——“它并不是一件死物，相反, 泰坦是有生命的。”
    在参观泰坦时, 左泉宗说的话突然出现在纪眀烛的脑海中, 当时纪眀烛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以为只是一种通俗的比喻, 但此时此刻，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泰坦那蓬勃的生命力，像是与他融为一体。
    “纪眀烛泰坦驾驶员。”
    左泉宗的声音通过作战指挥室的通讯在驾驶舱内响起：“你感觉如何？”
    “我……”
    纪眀烛握了握手掌，重新放在操作杆上，他深呼吸一下，脸上的震撼逐渐平静下来：“我感觉很好……”
    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坐在这尊人间神祇内，世间一切都渺小如蝼蚁，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
    听到纪眀烛的语气似乎很轻松，没有任何艰难勉强的感觉，左泉宗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他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了，等战斗结束后再说吧。纪眀烛泰坦驾驶员，我相信你已经感觉到了泰坦的与众不同。”
    纪眀烛：“是的，它很不一样。”
    “当你坐进驾驶舱，开启动力核心时，你的身体就已经与泰坦连接到一起。”
    左泉宗说：“这就是泰坦独有的【通感】，你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它的动作，乃至它的生命力，就像是身体与灵魂的延伸，这种感觉需要时间去习惯。不过现在，你需要战斗了。”
    “知道了，红卫长。”
    纪眀烛微微一笑，拉动操作杆，顺手打开周围的按钮：“早就等不及了。”
    “砰！砰！”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烛九阴在城市中迈开了脚步。
    上百米的巨大身躯，每一次走动都像是一场小型地震，无与伦比的力量感扑面而来，强大的立场展开，让烛九阴的周身在夕阳下隐隐多了一圈光晕，就像是宗教壁画中背后带着光轮的神祇，一步一步朝着三只灾殃级的异种走去。
    比先前常北驾驶泰坦时更加让人窒息的压迫感袭来，【璃吞】、【黑鳞】、【瀑牢】三只异种顿了顿，停下了破坏城市的动作，身躯在同一时刻弓了起来，摆出类似野兽捕猎时的战斗动作，【黑鳞】身上的密密麻麻的厚重黑鳞不住开合着，发出带有浓浓警告意味的声响。
    左泉宗看似冷静，目光深处却也带上了一丝紧张。
    每一个有资格坐上泰坦的泰坦驾驶员，都需要经过复杂的训练，以便驾驶员能更快适应泰坦特有的【通感】。不仅如此，泰坦驾驶员还需要在正式驾驶之前经过身体测试和强化注射，最大化降低泰坦力场对于人体的影响。
    可现在时间紧迫，纪眀烛几乎是临阵磨枪地坐上机甲开始了战斗，即便左泉宗对于纪眀烛的天赋有了一定的认知，却也不敢保证这个少年一定能够适应泰坦的驾驶。
    起初，纪眀烛驾驶的烛九阴速度还很慢，但几步之后，他的动作显而易见变得流畅起来，从缓慢的走步逐渐提速，再提速，数步之后，烛九阴已经在城市中开始奔跑！
    “砰，砰，砰！”
    房屋、街道、散落的车辆、路旁的大树，随着烛九阴脚步踏过，尽数成为了废墟。泰坦的破坏力无需多言，平祸司一直极力避免泰坦在城市中进行战斗，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这尊钢铁巨人在全力启动时，造成的灾难其实并不比异种少多少！
    随着泰坦每一步抬起落下，坐在驾驶舱内的纪眀烛脸上逐渐涌现出愉悦的表情，这种仿佛夸父逐日般肆意奔跑的感觉，实在让人着迷。
    左泉宗看着画面中奔跑的烛九阴，问：“喜欢这种感觉吗？”
    纪眀烛嘴角向上扬了扬。
    “还不错。”
    嗡——！！
    动力核心的嗡鸣悠扬如龙吟，纪眀烛操作杆猛力一拉，烛九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灵敏度微微俯身前冲，手掌贴地，顺势抓地先前因为战斗掉落在地上的佩刀“极限真红之刃”，猩红色的刀光拔地而起，这一刻的烛九阴，仿佛悍然拔出了石中剑的亚瑟王，右脚一踏，上百米的庞大身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不可思议的起跃！！
    如大雁凌空，泼风卷地！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抹猩红的身影，比例修长的烛九阴携刀跃起，与天际的残阳融为一体，随后带着猛烈的音爆声流星般坠落，瞬间跨越了和异种之间的距离，刹那间，刀芒撕裂大气，似是九天银河瓢泼而下！
    唰——！！
    极限真红之刃发出冗长的嗡鸣，无比锋利的刀刃在泰坦的驱动下破开【黑鳞】的身躯，厚重的鳞片无法阻拦刀锋前进，切割豆腐般径直将异种的鳞片与躯体纤维撕裂！
    蓝血暴起！
    “吼！！”
    【黑鳞】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它前半个身躯几乎被这一刀从头劈到了脚，哪怕以灾殃级异种的强大生命力也难以承受，泰坦的力场恐怖如斯，对所有机甲而言棘手无比的生物力场在靠近泰坦的瞬间便被撕裂，无法阻拦它一分一毫！
    烛九阴一刀砍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与迟滞，下一刻，它转身收刀，以右腿为支点原地半身旋转，带动着整个躯体，一个高鞭腿狠辣劈出，腿部装甲与【瀑牢】的头部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动静来！
    “我的天……”
    游嘉坐在【唐·弗莱德将军】内，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大，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百米高的泰坦，居然能做出如此灵活流畅的动作？？
    作战指挥室内，众多指挥员同样目瞪口呆。而左泉宗心中的惊讶更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驾驶泰坦的难度了，在这短短几步间，纪眀烛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开始迟钝不适应的感觉，这一跃一劈，转身鞭腿，华丽地像是一场盛大的电影。
    这是多么可怕的天赋……
    “轰！！”
    【瀑牢】硬吃了一记烛九阴的高鞭腿，巨大的身躯往后退了几步，将一座高楼按倒，纪眀烛正欲再攻，身侧又传来刺耳的破空声。
    他操纵杆一推，烛九阴立刻回身，双臂一撑，抓住了【璃吞】巨大的口器，浓烈的腥臭在通感的作用下极为刺鼻，【璃吞】的口器用力合上，企图将烛九阴的手臂咬断，纪眀烛双眼一眯，超频开启，动力核心汹涌旋转，巨大的动力传导到手臂，死死掰住【璃吞】上下口器，与它开始角力。
    嘎吱，嘎吱——
    灾殃级异种的咬合力何其恐怖，哪怕面前是一座山，这一口也能将其咬个洞穿，纪眀烛甚至能感受到烛九阴的手臂在隐隐颤抖，猩红色的手部装甲与内部线缆发出嘎吱声……
    此时【瀑牢】已经从地上重新站起，摆出冲锋姿态，狠狠撞在烛九阴的胸口上！
    山脉般的泰坦被撞得后退两步，纪眀烛在驾驶舱内迅速操作，将烛九阴的手臂抽出，险之又险地擦着【璃吞】锋利的口器避开，然后稳住了身躯。
    另一边，方才被纪眀烛用极限真红之刃削开的【黑鳞】的伤口也在缓慢愈合，朝烛九阴发出愤怒的吼声，虽然看上去比刚才颓靡了不少，但明显还有再战之力。
    “【黑鳞】的弱点在背后双翅中心往上二十四米的位置，【璃吞】弱点位于口器内部，【瀑牢】的弱点在腹部上侧……”
    左泉宗的声音响起，他对纪眀烛实战巨人理论零分的特点已经领教了一点，为了避免纪眀烛错过战斗的良机，迅速将三头灾殃级异种的弱点位置告诉了他。
    “嘶……”
    纪眀烛吸了口凉气，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通感让泰坦成为了驾驶员的身体延伸，使得驾驶员能感受到泰坦的每一个细节发力，驾驶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但有利有弊，当泰坦受到攻击时，驾驶员也同样会感受到相应的疼痛。对其他身经百战的驾驶员来说，通感能够让他们更好的避免要害，让战斗神经始终保持紧绷，但对一向怕疼的纪眀烛而言就不那么友好了。
    “我收回刚才的话。”
    纪眀烛龇牙咧嘴了一阵，才重新握住操作杆：“感觉坏透了。”
    左泉宗：“……”
    通感连接下，纪眀烛能通过烛九阴的视野看到周围的场景，这种感觉比看驾驶舱内的屏幕更加直观，视线也更加开阔，他迅速扫了一眼面前的三只异种，在心里制定好了进攻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