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影响你们会馆主席的改选结果吧?”林育政又问。
简旌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又不是逗小孩子,谁给糖就对谁笑。
英国佬就是要他们相互制衡,从不真正与任何一方交好。
“到底你们章亭会馆这么多中国人,现在还是得英国人说了算。哎,珍惜吧,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简旌望着林育政的脸,一言不发,左脚轻轻地往内抽动了一下,仿佛刚刚险些碰到一条毒蛇的信子。
甘小栗那头,他见简行严被宪警抓了起来,心里有些打抱不平,听天财添油加醋的说了很多“拘留室秘闻”之后,更是担心简行严的安危。
一边的老六安慰他:“没事的,动谁也不会动简少爷,小栗子你放一百个心。”
“既然是简少爷这等人物,为什么会被抓进去?”甘小栗反问。
“他虽然是个人物,回槟榔屿也不多时,未见得人人都认识他,何况这群宪警只管抓人,哪里会区分我们中国人谁是谁呢?”
三人一面说一面找了家坍败的饭馆,准备吃饭。店里有几张桌子板凳,积满了如同来自前世的灰尘油腻,一个四十几岁的马来妇女在店里缝衣服,见来了客人腾出地方让人坐下。
“几位客官,吃点什么?”马来妇女用蹩脚的中文招呼到。
甘小栗瞟了她一眼,看她头巾下露出一张黑黄黑黄的圆脸,厚嘴唇肉鼻头,目光浑浊。一时他心中动容,也不知这位妇女为何满面愁容,为何这饭馆靠她一人支撑。他虚构了很多悲惨故事,借着这些故事又想到了自己。
如果找不到阿爸,是不是自己索性就在这南洋海岛上谋个出路,终其一生。可老家鄞县始终还有一份缥缈的兄妹情不能割舍。有时候看见富人家里走出来的年幼女佣,甘小栗忍不住会想小桃是否被卖去了这样的人家?运气好的话,女主人是否会像对待小妹妹一样对待她?若是看到炮寨花艇出来的瘦瘦小小的琵琶仔,甘小栗则扭过脸去,不去看也不去想。
“喂,你吃啥?”天财打断甘小栗的思绪。
门外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像只灵巧的陀螺转到他们这桌。
“来,添双筷子。”老赔喊。
“你终于从茅坑爬出来了!”老六说。
甘小栗赶忙收拾情绪,冲着老赔说:“老家伙,瞧你一身灰泥,是刚从茅坑里爬起来又钻进狗洞里了吗?”
老赔拿筷子暴击甘小栗的脑门,解释到:“帮对门的姑娘修房子,她家屋顶今早漏了。”
天财立刻起哄:“老鬼!你可一把年纪了,跟那小蔡姑娘可隔着辈分哪,别动什么歪心思!”
“什么歪心思!”老赔手里的筷子又挥击向天财,“我这是助人为乐。”
他脸上的表情严肃的好像一位父亲。
第34章 间奏曲(一)
因为工作在身而错过了槟榔屿华人民俗活动,《槟榔晨报》的主编张靖苏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手中的红蓝铅笔时不时在稿子上划两下,面前这篇标题为《迎神赛会发生骚乱,简府公子被宪警带走》的报道写的生动详实,令人读来身临其境。张靖苏读了两遍,忍不住嘴角笑容连连,然后,他把这篇报道毫不留情地毙掉。
他说稿子写的过于主观,而且太过浮夸。
到了下午,终于结束掉这一天的工作,张靖苏独自在街头走了走。报社所在的潮州街离着姓周桥并不远,毕竟整个乔治市也面积不大,由岛东北部的港口向内延伸发展,止于岛中部山地的热带丛林。张靖苏沿着靠海的街道信步走去,今天初八,年还没过完,不少房屋门前还挂着迎春装饰。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太阳早早落到山的那一头,余晖给云层勾了金边,给天空染上一种热烈的红色。
在这边红色的包围下,张靖苏的耳畔仿佛响起曾经无比熟悉的一声“靖苏”,遁声望去,那儿只有屋舍和炊烟。
那年张靖苏还在日本京都留学,和国内的军阀混战相比,他在异乡的日子过得倒有几分安稳。秋天的一个傍晚,他和三五个同样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去当地著名的南禅寺游玩,一行人都是十几二十的小年轻,当中还有一二个家境格外优渥的,更是意气风发、眼里容不得哀愁。唯独几人里最年轻的那一个,一直冷冷冰冰,神色凝重。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张靖苏和这最年轻的同窗纷纷落单,张靖苏以为这位小同窗是为人害羞低调,平时与之鲜少说话的他想上前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气氛。
“来日本多久了?”
对方不语,将眼睛垂下,稀稀落落的眼睫毛长且卷翘,让人误以为上面好像挂着泪珠,可他模样一点也不柔弱,高挺的鼻梁下面,一张倔强的嘴狠狠地抿着。
“想家吗?”张靖苏又问。
对方还是不说话,远远地落在众友人之后,突然拐进了一个岔路。
“喂——去哪儿?寺院可不在那边!”走在前面的人回头嚷着。
张靖苏想也没想就跟着走进了岔路,绕进一个林子,走了几步登上两级台阶来到一个大平台,“哗哗”的流水声传来,向远处望去,一座红砖搭建的桥架在林子里。等仔细看,又觉得那并不是一座桥,密密匝匝的桥墩立在旱地之上,顶端托着的桥面其实是一条巨大的水渠,流水声即是从上面传来。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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