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
很辣!
非常辣!
潘寧世感觉自己的舌头要烧起来了,他拼命把汤吞下去,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随着滚烫的汤一起往咽喉直接烧到胃里去,最后扩散到全身,太阳穴都跟着阵阵抽痛起来。
为什么可以这么辣!
他努力不呛出嘴里的汤,免得到时候受灾范围扩张,然而在他自顾不暇的时候,他惊恐地瞥见夏知书也端了一碗汤,正准备喝……
「不要咳咳咳!」潘寧世开口想阻止,咳嗽就跟着排山倒海而来,咳得他眼泪鼻涕狂流,额头上也全部都是汗,眼睁睁看着事态往无可挽回的悬崖坠落。
「咳咳咳咳!」夏知书终究还是喝了一口汤,他没有潘寧世的危机解决能力,直接被辣得呛出来,白皙的皮肤瞬间通红,但凡脸上有孔窍的地方全都流出体液,咳的昏天暗地,泪水滂沱到视线都模糊的地步。
好辣!
夏知书把碗丢在桌上,想起身去冰箱拿牛奶,但他咳得太厉害了,手脚都发软,脑袋嗡嗡响个不停,好像连眼眶都开始刺痛起来,鼻黏膜更是脆弱的彷彿要出血一般──刚刚一呛,有些汤跑进鼻腔里了,他现在整个脑袋都在发痛。
相对之下,潘寧世镇定许多,他虽然也很惨烈,才一口汤,他的嘴唇已经肿了,嘶嘶哈哈地抽着气,其间夹杂咳嗽,勉强开口问:「冰箱里有牛奶或豆浆吗?」
「有咳咳咳!」夏知书趴在桌上浑身颤抖,满头汗水把蓬松的头发都沾溼了,可怜兮兮地贴在头皮上。他咳得停不下来,也哭得停不下来,手指刚刚应该是沾到汤了,现在也很痛。
已知场内两人,其中一人被放倒,另一位半残,问,两人何时能喝到牛奶或豆浆?
答案是接近十分鐘后。
虽然工作台离冰箱很近,但这锅汤的威力超乎意料,潘寧世手脚不自觉发抖,脸上糊满了各种体液导致他视线受影响,一路上踢到了两三样家具,理论上不该有这些挡路的东西存在才对,但现在也没有精力去询问究竟怎么回事了。
好不容易拿到一罐两公升装的牛奶,还贴心地拿来了两个杯子,回来时夏知书依然瘫在工作檯上气若游丝,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等两人各自灌了快一公升牛奶,几乎要吐出来的时候,嘴里那股辣味造成的疼痛,才终于削减了下去,只是被辣肿的部位还在发烫发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潘寧世相对比较完整一点,他颤抖着拿手机查资料,总算查到可以缓解疼痛的方法。先用肥皂水清洗疼痛的地方,再敷上冰箱里吃剩的优格,终于从死完线上把仓鼠老公公拯救回来。
于是当商维被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瘫在三人沙发上,眼睛跟嘴唇上敷着优格,看起来生命垂危的夏知书。还有坐在一旁单人沙发上,正持续小口小口啜饮牛奶,脸色惨白发青的高大男人。
商维觉得自己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只好默默走到工作檯边,看着那锅据说是灾难根源的鸡汤。
顏色看起来挺好的,虽然内容物有点杂乱,不过大致上还是可以吃,就是……蜆子是不是没吐沙?荫瓜是不是放太多了?更重要的是,那些红色的东西该不会是──辣椒吧?
她连忙衝到冰箱前打开冷冻室,果然原本放在门边塑胶格里的一包辣椒已经不见了。
「你放到汤里去煮了?」商维是个冷静的女性,现在露出了瞠目结舌,五官扭曲的表情。「那包是泰国辣椒啊!一共有两斤啊!」
说着她开始打喷嚏,又连忙打开窗户开抽油烟机,忙碌了好一阵子房间里那股灼热的辣味才终于消散乾净,恢復空气清净剂的夏日森林香氛。
现在瘫在沙发上的是三个人了。
商维毕竟没直接喝下那锅汤,只是被辣味刺激到了,洗了洗眼睛后已经没什么大碍,她看着应该算自作自受的夏知书,叹气:「你为什么不按照老叶给你的步骤就好?」
一小时前她接到夏知书的求救电话,那气若游丝的语调让商维吓得顾不得手边的工作。她急忙把未完成的工作交接给助理继续,招了辆计程车就衝过来了。
真的不怪她反应太过激烈,要知道当年是她陪着夏知书从最糟糕的状态中走出来的,儘管医生说患者没有自杀的倾向,但自残倾向却很严重,很多时候生病的人不是想死,他们不过是希望靠疼痛或伤害自己感受到一些安慰或平静,只是当刀割下去的时候,你无法确定会不会发生计画外的悲剧。
人最厉害的能力是适应力,最可怕的也是适应力。它可以帮助你走出生天,也能带着你坠入幽谷。
总之,当商维发现源头只是一锅鸡汤的时候,那种松了一口气到眼眶发痠的感觉,也很难跟另一个人分享。
「商学姊。」潘寧世神太拘谨地打招呼,他本来就是单眼皮,现在更是肿得剩下一条线,艰难地看着商维表达善意。「谢谢你过来帮我们。」
「不用客气,我已经习惯帮某人擦屁股了。」商维叹息,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两灌希腊优格,将其中一罐递给潘寧世。「你也去抹一抹吧。」
因为家里存货不多,先前接受优格帮助的人只有夏知书,毕竟相较起潘寧世,他的状况更惨烈。
道了声谢,潘寧世拿起优格拆开来抹在自己眼睛上跟嘴唇上,靠在沙发椅背上闭目养神。
好像,他这几次跟夏知书见面都会出点事情?
第一次见面,进了警察局;第二次,失去了某间刚喜欢上的咖啡厅;第三次被架上舞台跳舞;第四次进了医院,这次是第五次……是不是应该去安个太岁?但现在都十一月了,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休息了好一会儿,期间可以听见商维在屋子里忙碌,她原本似乎试图喝一口汤确定还有没有补救的馀地,但最后在询问过两人都只喝一口汤就变成现在这样子后,果断地放弃了。
她语带可惜:「如果没有这些辣椒,这锅汤应该还挺好喝的才对。」毕竟扣除这些加料,据夏知书所言,每个步骤都依照叶盼南教的做,连水跟鸡肉的份量都严格遵守食谱上所写的。
商维本来打算把这锅汤送进厨馀桶的,但看着里面品项漂亮的食材,虽然辣但好歹是锅高汤,撇掉蜆子跟蛤蠣的沙子,把肉都挖出来,用压力锅燉烂,再用食物处理器打成泥,应该可以当成高汤块来用。这样一来,辣味就可以被稀释掉了,也省得浪费一锅好料。
这样说起来,夏知书这次的失败不算太惨烈,起码调整后可以入口。不过现在得先收冰箱哩,她暂时没勇气一边流泪一边加热这锅汤。
等商维收拾好,泪眼汪汪回来时,潘寧世已经洗掉优格,也正在帮夏知书抹掉眼睛跟嘴唇上的优格,精气神看起来恢復了不少。
「等忙完了,我跟老叶请你吃顿饭吧。」商维同情地邀请,毕竟今天的鸡汤危机也有他们一点点责任。叶盼南之前就应该把电锅带走才对。
潘寧世拘谨地笑了笑道谢,接着就说时间太晚了,向两人道别,脚步虚浮的离开了。
他也想多待一会儿,为了今天晚上的约会,他提前把明天上午的工作都完成了,就是想着可以晚点进公司,谁知道……计画赶不上变化,他倒是已经恢復过来了,夏知书看起来却依然很凄惨,眼睛肿得剩下一条缝,嘴巴嘟嘟的也是肿得合不上,更何况有商维在,潘寧世只得依依不捨的告辞。
本来以为又可以抱着夏知书睡一晚呢……就算没有做爱也没关係,他没有想做的,但感受彼此的体温刚肌肤触感还是让他很心动。
时间还不到十二点呢……那也许……回家睡一觉也不错?说起来,他也好几天没回家了……有一周吗?对了,明天下午还要跟宣传开会呢,唉,不知道对方又有什么出头了,想到就胃痛。
一边在心里碎念着排解没能留宿的失望,潘寧世一边思考要叫车还是坐捷运回去,刚好走到了先前跟夏知书来了一发的那间咖啡厅门外,眼角馀光猛然扫到一个莫名眼熟的身影,他连忙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
那是个身穿黑色高领上衣的男人背影,从他的角度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脸,但那个挺拔却削瘦的背影,让他浮现出异常的熟悉感,可惜想了半天也想不到究竟是谁,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潘寧世搔搔后脑,对自己突然的介意也感到莫名其妙。
一个背影而已……潘寧世想自己应该是太累了吧?毕竟刚刚被辣成那样,消耗了很多体力,最近连续几件事下来,有种体力一直补不回来的感觉,还是叫车回家比较轻松,好好睡一晚吧!
也因此,潘副总编没有看到自己坐上计程车后,有一个更熟悉的人从捷运的方向走过来,与他错身而过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客人抱歉,我们再半小时就要打烊了……」店员一脸歉意的迎上前。
「我找朋友,等一下就走。」卢渊然指着被对着玻璃窗的那道黑衣人影。
「好的好的。」店员看了下那个已经在店里待了几小时的客人,隐藏着好奇退开来。
「藤林老师。」卢渊然走近后打了声招呼。
男人转过头,惨白的肤色在微黄的灯光下有了一丝柔软的温度,他点点头,闔起桌上的笔记本。
「你迟到了。」藤林月见说话的速度比常人要慢,有种机器人机油不够那种摩擦窒碍的感觉。
「抱歉,离开前出了点意外。」卢渊然双手合十道歉,拉开椅子在藤林对面坐下。「你等一下打算做什么?」
藤林月见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吊坠,看起来是掛在钥匙上或者包上的,是个御守之类的东西,四个方块串在一起,上面各写一个字,凑起来就是「身体健康」。
「送我的?」卢渊然调笑问。
藤林月见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不,你拿去送给潘寧世,很多地方我没办法跟着,但我想知道他跟小蝉说了什么。」
卢渊然吹了声口哨,翻看着那小巧精緻的御守,方块上缀着桃子,看起来应该是冈山的吉备津彦神社来的。他以前跟潘寧世一起去参拜过,那傢伙对神话故事特别有兴趣,自然要去看一看桃太郎的故乡。
「你倒是已经把寧世给摸透了,这个礼物他肯定会很喜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藤林月见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冷淡地盯着一脸亲切笑容的男人问:「我反而觉得你比较奇怪,为什么要帮我?」
上礼拜藤林月见依照惯例在潘寧世办公室对面的咖啡厅观察对方,其实跟踪潘寧世没什么难处还很无聊,大概是工作关係,潘寧世的生活轨跡很固定。
这段时间潘寧世很忙,经常一进入公司就跟消失了似的,很晚出公司又很早进公司,他甚至还特别把住宿的房间改到了面对大马路这边的低楼层,可以更容易观察潘寧世的出入。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收穫,时隔三年四个月又十三天十七小时三十六分鐘二十八秒,他终于还是找到了小蝉的住处,可惜小蝉家附近没有适合的地点供他利用,只能偶尔来这间咖啡厅坐坐,假装自己在等待小蝉,他们呼吸着同一片地区的空气,也足够令他安心满足了。
卢渊然主动找上了他,端着一杯看起来就很难喝的美式黑咖啡,还有一片卖向不佳的栗子切片蛋糕,用一种令人厌烦的明朗笑容搭訕:「我能坐下吗?」
藤林原本想拒绝,然而卢渊然比外表看起来的要讨人厌,如同一隻吐着蛇信靠上来的森蚺,脸看起来毫无威胁力,却能盘缠着把人勒到窒息骨折,完全没办法挣脱。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卢渊然第二句话就是这个,顺便挖了一大口蛋糕塞进嘴里,看得藤林月见噁心。「抱歉,听说藤林老师很讨厌看到别人吃东西的样子,看来这个情报是真的。」
藤林皱着眉斜睨男人,卢渊然还刻意咧着沾了奶油的嘴对他笑,藤林捂着嘴脸色发白,彷彿下一秒就要吐了。
卢渊然笑得更开心了,倒也没继续挑战他的忍耐力,很快擦乾净嘴巴,喝了几口美式才接着说:「你应该需要我的帮忙,要不要跟我合作?」
到底是谁需要谁的帮忙?藤林月见在心里冷笑,脸上却依然毫无表情,宛如一个陶瓷娃娃,只有眼瞼半掩,遮去的毫无善意的眼神。
「我也知道你。」藤林月见终于开口了,他用手指推开那片被吃过的蛋糕,跟厨馀一样让他不舒服,为什么要在他的视线里碍眼?「你是潘寧世的好朋友,经常去他家里喝酒。」
「看来我们都对彼此神交已久。」卢渊然的声音很好听,但在藤林耳中却宛如黏腻的蛞蝓,让人只想用东西砸扁。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卢渊然啜了口咖啡,侧头看向那栋有潘寧世的办公大楼,浅浅勾起唇:「你有想要的人,我也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26.辣是一種痛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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