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自己多年看书积攒下的问题，走遍了六大陆。
    他拜访过精灵的藏书馆，也见识过魔人的狩猎祭，更领略过莫丹人那日新月异的变化。
    但同时，他也察觉到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都说魔物依靠魔气为食，就如同我们吃掉其他生物从而维持生命一样……那么，最开始的魔气是从哪儿来的？如果只是地神对背叛者的恶意，为什么在祂死后还会源源不断地增加？”潘特在半空中走来走去，如同一位正在授课的老教授，“我想不通，直到我遇到了卡裘拉，他给了我一个合理的答案。”
    …………卡裘拉？
    坎蒂丝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贤者卡裘拉？”
    但那不是一个巨人族吗？
    在藏书馆中，她翻到了那本《卡鲁西亚游记》的未删减版，里面就有相关的记载。
    第一个学会操控魔法的人类，终结了拂晓时代，带领大家走入黄金时代的正是这位巨人族的贤者——卡裘拉。
    潘特按住鼻托，微微颔首：“卡裘拉这个名字很常见。毕竟很多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像他一样伟大的人，我们应该理解这种心情。”
    “但这位卡裘拉不同，他说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找到了贤者卡裘拉及其后代的研究手札。”男人背起手，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声称自己继承了卡裘拉的意志，所以他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卡裘拉’。”
    说到这个份上，几人也终于明白这位自称“卡裘拉”的人是谁了。
    “他就是晨星的教主？”露比嗤笑一声，“光听你的描述就知道他有多自大。你选择效忠这样的人，也难怪会落到这个下场。”
    直面她的嘲讽，潘特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快的情绪，甚至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他的确变成了一个疯狂的人……但也许你们不信，卡裘拉的本心确实是想救世。”
    “他所谓的救世，是用别人的性命填补自己遗留的错误？”露比都被气笑了，拍拍手“赞扬”道，“那他真是个伟大的人。”
    “您不用这样讥讽我。事情已经过去，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况且，他的举动并非全然出自私欲。”
    潘特侧过身，表情依旧淡淡，但话里也带上了一点火｜药味：“只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人类就可以将十二只巨龙屠杀殆尽。那么，让十二件没有自我意识的圣物暴露在阳光下，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露比微眯起眼：“那也不是你们任意玩弄生命的理由。”
    潘特：“得到总会伴随着牺牲……是你太天真了。”
    话题越来越危险，眼看着露比身边的风精灵已经跟着她的主人一起气瘪，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干架的样子，坎蒂丝赶忙上前打断。
    “你刚刚说，你找不到魔气持续增加的原因，卡裘拉却给了你答案。”她插到两人之间，强行把话题拉回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潘特的眼神暗了暗，疲惫地摘下眼镜。
    “魔气源自恶意，而恶意源于内心……能够外泄出来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可当容器消耗到极限，积累在灵魂中的恶意便会被释放出来。”
    他习惯性掏出巾帕，开始擦拭镜片，擦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尴尬地将其放回胸口的口袋：“换句话说，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魔气就不会完全断绝。”
    坎蒂丝沉默地垂下眼帘，这跟他们知道的一样。
    “但，也不是完全的死局。”
    其余三人都抬起头，盯住漂浮在半空的人影。
    “我想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一个假说。人类的灵魂，或者说一切有自我意识的生物，它们的灵魂都由魔力粒子组成……我认为这点并不准确。”
    “或者说，灵魂里不该只有魔力粒子。它要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也更混沌……”
    “生者的肉｜体更像是一个庞大的术式，而魔力粒子是维持生者生存的能源，由灵魂作为核心、作为源动力，驱动它们在体内游走，从而形成‘活着’的状态。”
    娜娜迷迷糊糊地听着，忽而觉得这理论有些耳熟。
    “……‘术式’？”她歪头想了想，“好像在哪里听过？”
    坎蒂丝眼眸沉沉呼出一口气，半晌后吐出一个名字。
    “毕夏普。”
    艾伯和娜娜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毕夏普，他们在依米图姆·玛里斯遇到的冒失秘书，拥有魔人和精灵两种血统的人类，同时也是杀死卡萨卡商会会长的第一嫌疑人。
    在出海前，他就与几人分享过自己这番有关“生命”的观点。
    坎蒂丝还记得，在奥克托的船上自己给他展示了晨星教团的徽记。
    他那时就表现极为激动，下意识就把装着灵魂的陶罐打飞出去。
    再加上之后他们也了解到魔人的繁衍方式，知道魔人与精灵根本无法生下孩子……
    事实摆在眼前，坎蒂丝几乎可以断定毕夏普应该与自己一样，都是晨星教团为了创造“晨星”而制作出的试验品之一。
    他对晨星教团那么抗拒，显然是拥有一些非常不好的记忆……但另一方面，又能证明他确实接触到了晨星教团的一些研究成果。
    那么，他与潘特的说法为何如此相似也说得通了。
    她在心中回忆这些，那边漂浮在半空的矮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魔气和魔力粒子是相反的存在，它们只要冲击到一起就会互相抵消……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人的灵魂。”半透明的矮人又开始走来走去，嘴里像念经般快速叨叨，“就像地神黛拉陨落时出现的景象，其中有‘黑色’的魔气，也有‘白色’的魔力粒子……如果要打比方，那我们的灵魂都是灰色的……”
    他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眼中慢慢浮现出激动甚至是癫狂的神色，隐隐有失控的前兆。
    “你知道那有多奇妙吗？你们没有见过，那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
    潘特似是想起什么，激昂地挥舞起双臂：“不……也许连创世四神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否则也不会被它轻易杀死……那是世界意志创造出的奇迹！”
    艾伯从刚刚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此刻看到他那越来越失控的肢体语言，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他小声询问坎蒂丝，“是不是有点不妙？”
    坎蒂丝抿抿唇，也觉得对方需要冷静一下。
    但还不等她说什么，潘特又开口了。
    “你们知道最神奇的是什么吗？”矮人的虚像忽而压低声音，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人，“每个灵魂中的成分都不是固定的。这个不固定不单单是指人与人之间的不同，而是随着时间变化，同一人灵魂中黑与白的比例都会变动！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坎蒂丝有些迟钝地眨眨眼，随后慢慢睁大。
    她好像……有些明白这个人想表达什么了。
    如果把人的肉｜体比喻成一个容器，一个酒杯。那其中盛放的灵魂，也就是酒液的容量便是固定的。
    总量不变，里面成分却变了……那只有一个原因。
    “它可以将魔力粒子转化为魔气！每个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拥有自我意志的生物，它们的灵魂都是一个微型的转换器！”
    “有正必有反，就像有了魔力粒子就会有魔气！生命终会归于死亡，但谁能保证，死亡不会孕育出新生？”
    潘特激动地张开双臂：“这世上一定有相反作用的“转化器”！只要找到把魔气转化为魔力粒子的方法，这个世界就有救了！”
    第283章 养子   守墓人6
    有救了……
    救了……
    ………
    房间突然变得很安静。
    艾伯左右看看, 发现没人接话，一脸懵逼地开始鼓掌。
    啪、啪、啪……
    干巴巴的掌声并没有缓解房间中的气氛，反而让空气更凝固了。
    娜娜无语地看过去。
    有病啊, 鼓掌做什么？
    艾伯无辜回视。
    他能怎么办？全都不说话那也太尴尬了……
    两人在一旁用眼神交流, 坎蒂丝却紧皱起眉头。
    并不是因为这番假说太过离奇，恰恰相反，这番理论她并不是第一次听闻。
    奥布里亚的《炼狱》中描绘了一张图，其中的意思与潘特所说的非常类似。
    一个灰色球体，上面是一双白色的手，下面是一双黑色的手。
    白色的手用白色的碎片编织出一个个纯白的小人, 将他们洒向灰色的球体。
    越往下, 小人的颜色越趋近与黑色, 直到被黑色的手接住。
    黑色的手将小人黑色的部分撕碎, 抛向球体之外。
    球体之外的黑色碎片随着高度上升, 又会渐渐变为纯白，最后回到白色的手中，一个轮回便完成了。
    当时贾尔先生认为，如果这个所谓的“炼狱”真的存在，那它对人的约束很大。
    因为体内积攒的“恶”越少，通过炼狱时经历的痛苦就越少，这有利于约束生者的行为。
    如果不想自己在死后经历太多痛苦, 那就不要行恶事。
    如果白色的手是世界意志，那黑色的手就是“炼狱”。
    是筛除垃圾的网, 是维持公平的剑, 也是将黑色转为白色的转换器。
    这……就是奥布里亚想要的东西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坎蒂丝撸了把刘海，让自己保持冷静，“那么, 你找到那个所谓的‘转换器’了？”
    潘特摇头：“没有。”
    众人：…………
    那你说个锤子。
    “我的理论研究只进行到了这一步。在我想更进一步了解灵魂的构造时，我的一位同胞发现我与十二圣物中的「古币」契合度很高，并将这件事上报了……”潘特叹息一声，“然后就如你们所见到的，我对灵魂的研究成果回报到了自己身上。”
    坎蒂丝：…………
    相对无言片刻，她选择合上书。
    晨星里的人果然都是疯子。
    而且，清醒的疯子比一般疯子还要可怕。
    如果书中的几位都能沟通，相信暴躁的奥克托船长会教他重新做人。
    收回封印之书，她看向其余的三人：“你们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