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妇含泪道:“妾身刁张氏,夫君刁大郎原为城南屠户,卖肉为生,前十日因妾身娘家的耕牛急症死掉了,大郎便托人去买了一头三岁的黑牛回来。谁料四日前,大郎忽然把牛牵走了,妾身以为他是要把牛送到妾身的娘家去,却没想到,午间回来便跳了井……”
说着,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外面听审的围观百姓都忍不住纷纷叹气。坐在大堂上的开封府知府,微微皱眉道:“既然如此,你有如何知道刁大郎是因为黑牛被索而自尽的呢?”
刁家娘子含泪泣道:“是大郎回来后,不见了黑牛,妾身问他是否已经把黑牛送到妾身娘家去了,他却怒气冲冲地出门而去,后来就跳井了。大郎死后,奴家才知道原来黑牛竟然已经被新任的中书舍人李老爷买去。说是做什么玩的东西要呈给皇上。奴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也知道耕牛乃是家里的命根子,若不是李家仗势索要,大郎绝不会这样去寻死啊!”
坐在堂上的知府冷冷地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李成,皱眉道:“刁家娘子,刁大郎可曾和你说起什么?他为何会要去跳井?”
刁娘子含泪道:“若是说了什么,奴家也不会来告官啊!”
知府点了点头,神色阴沉地望着刁家娘子,冷哼道:“既然你连为何要去跳井都不知道,还来告官?本官如何决断?若是冤枉了好人,官家的体面何在?!来人!”
随着他的怒喝,旁边手持棍棒的衙役立刻同时答应一声,上前将刁娘子围了起来。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刁娘子,吓得惊呼一声瘫在了地上。
在府衙外围观的百姓见状也同时喧闹起来,旁边刁娘子已经吓得面如图二色,完全忘记了喊冤。这时一个冷笑,忽然从人群中传来:“大人为何不能审问清楚些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案子,若是大人有所顾忌,那还是由小娘子去提刑司喊冤吧!”
开封知府脸色一僵,冷冷地道:“此案糊里糊涂,本官不予判断,苦主自可去其他衙门,本官退堂!”
说毕,起身便向后堂走去。围观的百姓无奈,只好纷纷散去,那刁娘子呆呆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堂不知所措。两名衙役上前,冷喝道:“快些自己出去,否则便要治你罪名!”
刁娘子含泪瞪了一眼李成身后的李全,只好一步步地挪出大堂。
李成见状,心中虽然明白那开封府尹的用意,却根本高兴不起来。毕竟是凶杀案,牵扯到自己身上,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这时,开封府的一名捕头上前抱拳道:“大人,我家大人今日不便相见,还是改日前去府上拜会。”
李成犹豫了一下,忙点头道:“即然这样,下官还要进宫去见皇上,只能改日再见了。”
从府衙出来,李成还是情不自禁地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不知道什么为什么,总觉得今天是事情不会这样轻易了结。
这时,跟在身后的李全小心翼翼地道:“官人,是进宫去还是前往中书省?”
李成想也不想,点头道:“去城南,我们去看看刁屠户家里的情况。”
回到停在府衙外的马车上,换下身上的公服,只穿了一件半旧的棉布夹袍,戴一顶软翅幞巾。他的短发这半年来已经长到可以束起了,这时看上去倒像是普通的书生,若是不认识的人绝想不到他会是四品的中书舍人。
赶到南城,李成一路打听,好在刁屠户这件事这两天传的很是热烈,稍微一问,便有许多人上前引路。在南市后面的一条小巷内找到了刁屠户的院子。看到大门紧闭,挂着白色旌幡的院子,李成正在皱眉沉思。
李全小心地劝道:“官人,这地方不吉利,还是回去吧。”
李成摇了摇头,看到旁边一户人家正走出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他忙上前拱手道:“这位大嫂,刁家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妇人打量了一眼李成,这才叹气道:“你是刁家什么人啊?”
李成忙笑道:“我是刁大郎的主顾,原来在他这里定了十斤猪肉,约好了今日来去,却看到他家这样的景象,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中年妇人看李成穿的普通,便没有防范,摇头叹道:“说来可惜啊,大郎前日跳井死了,说是他家的黑牛被官家强索了去。”
李成皱眉道:“强索黑牛?莫非是来家中强索的?”
那妇人忍不住拭泪道:“那天我是亲眼看到大郎牵着牛离开家的,走的时候他还曾和我的儿子说笑,我在屋内听得到他的笑声。”
说着,她又皱眉道:“那天午间,我听到大郎家里争吵,过了不久,大郎冲了出来,口中还在恼火地骂骂咧咧的出去了,谁想就这样跳井了!”
李成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吊钱,低声道:“这是肉钱,我不方便进去,您帮我把钱交给刁家的娘子吧。”
正说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大步走来,看到李成和那妇人,立刻警觉地扬声道:“娘,这人是谁?”
那妇人把李成前来刁家买肉的事情说了,那少年这才点头道:“原来是刁大哥的主顾,刁大哥前段时间常去赌钱,刁家娘子根本就不知道,这次我看是刁大哥把黑牛输掉了,一时想不开才……”
那妇人脸色一变,惊呼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没有和娘说起?”
那少年点头道:“我本来想亲自告诉刁娘子的,可是我和她多少都很不方便,昨天就想告诉娘的,可是做完活计回来太累了,就忘记说了。”
听这少年这样说,李成点头道:“小哥说的赌场在什么地方?你可认识?若是认识,立刻带我去看看!”
那少年点头道:“我叫宏二,你叫我宏二便是了,我娘叫张田氏!赌场倒是不远,只是我刚做完活计回来,太累了些,正想歇歇呢!”
李成忙从怀中取出五十文钱,交给宏二,点头道:“带个路,我也不是富裕之人,只是想帮刁娘子弄清楚刁大郎的死因。”
宏二接过钱,嘻嘻笑道:“官人无需客气,你既然是大郎的朋友,我带你去那是自然了。”
接过钱,便转身带着李成向南市后面的小巷中走去。穿了几条巷子,在来到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李成正要询问,里面走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壮汉来,看着李成,点头道:“是来耍两把?没钱可不能进去!”
宏二忙上前笑道:“吴三哥,这位官人是想来问问,刁大郎这几日在你这里输了几吊钱?”
吴三哥啐了一口唾沫,不耐地皱眉道:“你说前面卖肉的刁大郎?那小子,四天前来洒家这里一口气输了两千文!洒家还怕他不还帐,他倒是痛快交了钱,只是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多钱!平日里他虽然也常来赌两把,也是三五十文左右,即便是多了,也就一百文钱罢了!”
李成闻言,大喜过望,急忙拱手道:“两位能否把这件事情的前后都写在纸上,画押为证?”
吴三哥闷哼道:“押便押了!我吴三也没说假话,自然不怕!”
宏二见状,也点头道:“若是三哥肯画,我张宏二也画了便是!”
第十三章 皮影之祸
回到家里,远远便看到孙园站在大门外张望着,看到李成急忙匆匆迎上来,低声道:“官人,宫里有旨意,官人快些回去。大娘子正在家里着急呢。”
李成吃了一惊,心中猜到可能是和前面那个索牛案有关。不觉向孙园问道:“你那些皮影的东西,交给皇上了?”
孙园忙小心地躬身道:“官人的东西,已经呈给了皇上。皇上看过之后,连声赞叹,奴婢还得皇上封赏了五两银子。可是奴婢刚回来,后面张公公就赶来传旨,说是皇上急召官人进宫,大娘子急的正要派奴婢出去找您呢!”
李成闻言,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仔细想了想,皱眉道:“如果我这次进宫,暂时回不来,你就告诉大娘子,让她好好保重,家里的事情都靠她了!”
孙园猛地一怔,脸色陡变地失声道:“官人,这……”
李成点头笑道:“不过是最坏的打算罢了。若是我今晚没有回来,你再这样说。我没事的,他们这次的虽然是冲着我来的,但是也不会那样轻易得逞,你放心吧。我不在家,家里就靠你了,小心点。”
李成的话还没有说完,孙园已经垂下头去,沉默起来,李成知道他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不觉叹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不要被人看出来,我们进去吧!”
孙园点了点头,却没有转身,只是垂着头,低声道:“官人,孙园一定会跟着大娘子,把家操持好!等下就让孙园服侍官人进宫吧。”说毕,跟在李成身后,不在多说什么。
李成看着孙园,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冷冽的冷风,定了定神,举步向自家走去。看到李成回来,素娥急不可待地迎了出来,紧张地道:“官人总算回来了,张公公就在堂屋等着官人呢!”
李成握住素娥的手,安慰道:“没事,不用紧张,我去看看。”
说着就要向正房走去,素娥急忙一把拉住李成,担忧地道:“妾身看张公公的脸色似乎不是太好,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李成忙笑道:“哪有,是刚才走得急了,有些出汗。你不要胡思乱想。”
说毕,匆匆接过秀娘手里的紫色公服换上,走进堂屋的时候,张公公已经迎了出来。看到李成,他神色淡淡地道:“李大人,皇上命老奴来请大人进宫见驾,大人快些走吧。”
李成看他神色冷淡,便知不是好兆头,忽然有些不舍的身后的那些亲人,回头望去,看到李全哭丧着脸的表情,看到锦娘和秀娘苍白的玉容,再看到素娥那含在眼里的忧虑,心中却顿时平静了下来。
轻轻地握住素娥那柔软的玉手,笑道:“回去吧,若是晚上我回来迟了,你早些睡吧。皇上那里没什么准时间。”
素娥看着李成,眼中露出一抹淡淡的坚毅,郑重地点头道:“夫君早去早回,素娥在家等着夫君回来。”
李成笑了笑,带着孙园登上马车向皇宫驰去。马车上,李成看着外面不断变换的景色,却皱眉沉思起来。如果是这次的黑牛案子,使得有人在宋徽宗那里告发了自己,这倒不足为虑,毕竟这件事情还是说的清楚的,就怕牵扯出其他事情,毕竟岳飞还在自己家里,出了事情恐怕会连累他了。
而且童贯那边还不知道宋徽宗究竟怎么想,若是能把这件事拖到童贯凯旋就好了。只是高俅会不会联系其他人对付自己呢?六贼之中干系密切的可是不少,只靠康王府的力量就有些淡薄了,若是能让蔡京和高俅翻脸就好了。
只是,怎么才能离间他们两人呢?转念想到不久就会顺利凯旋,同样作为六贼之一的童贯。这件事说不定,就要在童贯身上下点功夫了。
思忖之间,车子已经到了皇宫的东华门前,李成下车,看到张公公早已翻身下马,正等着自己呢。
李成忙上前笑道:“请公公前面先走,不知皇上在何处召见?”
张公公叹了口气,摇头道:“李大人请随老奴前往崇宁殿见驾。”
说毕,转身向宫中急急走去。李成已经来过,不再像前几次那样新鲜,只是跟在张公公后面,快步而行。
到了崇宁殿外,张公公进去复命,李成这才有机会平静了一下情绪,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便听到殿内的传报太监那尖细而特殊的嗓音传来:“中书舍人,李成见驾!”
不敢怠慢,李成急忙快步走进殿中,一边顺势跪在地上,一边扬声道:“微臣见过陛下,皇上万岁!”
他话音刚落,便听宋徽宗那熟悉的男中音淡淡地道:“起来吧,朕正等着你呢。”
李成不知吉凶,虽然心中打鼓,但是看到赵佶神色平淡,便微微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拱手道:“陛下急召李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徽宗放下手里的笔,接过内侍递来的湿巾一边擦手一边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奏章,点头道:“中书舍人何栗,御史张左一同参你向朕摆弄些丧志之物,妖言惑君。另外一份奏章是开封府送来的,说你家的奴婢强索百姓的黑牛,逼死人命,这两份奏折,你有什么想法?”
李成闻言,心中十分恼火,这话问的,还能有什么想法?这些不都是因为给皇帝办事才被人误会的吗?真是!
心里虽然这样想,却还是平静地从怀中取出那黑牛案的几份证词交给赵佶,这才恭敬地道:“微臣今日看过开封府的审案之后,便亲自去那屠户家中查看,找到两位证人,这两人并不知道微臣的身份,所言确是实情。”
宋徽宗翻看着证词,点头道:“如此说来,是一场误会了。”
李成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不相信了。不觉喟然长叹一声,重新跪下,镇定地道:“若是皇上觉得不妥,微臣任由陛下处置。”
看到李成跪下,赵佶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把这两封证词交给开封府,看他们如何审理吧。你也不要担心,开封府那边朕是信得过的。”
李成暗自松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李成心中无愧,一定听由陛下安排!”
宋徽宗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既然来了,正好快点给朕再弄一弄这皮人,真觉得十分有趣。尤其是那个打虎的剧情,很有意思。那打虎的武松,的确是个英雄!”
看到宋徽宗就这样把事情撇开,李成忍不住暗自皱眉。这才发觉大殿的角落里还放着皮影的表演台,几名乐工和表演皮影的内侍都在旁边候命。
李成不觉小心地拱手道:“这些皮影只是按照大家匆忙排练出来的节目制作的,陛下若是想看新节目就要等新的皮影做出来,才能安排乐工表演。”
这套皮影已经做的相当简单了,因为李成只是按照映像中的皮影去做,里面的很多经验和工序都不清楚,加上时间仓促,制作出来的皮影只是初具模样而已,演员的唱词也是越是根据情节按照宋词的音律来演唱。并不是后世那种成熟的皮影,更加不能和后世著名的那些皮影流派相比,完全是山寨版的皮影戏!
第十四章 虚惊一场
听了李成的解释,宋徽宗笑着点头道:“这倒不着急,你指点着宫里的这些人去弄便是了。只是,等下你恐怕还是要去开封府一趟,待一切查明,自然还你清白。”
李成闻言,心中疑惑。这样去开封府究竟算什么呢?虽然刁家告的是李全,但是自己这样前去,却有些不妥。
想了想,不觉小心地道:“为证清白,微臣还是暂时回家休息,不再过问公事,李全则由开封府随传随到。这样,皇上是否觉得可行?”
宋徽宗看着李成,点头道:“这样倒是不错,难得你这样自省,构儿果然没有看错你。其实今天的事情,朕心中有数,你也无需太过惊恐。”
李成自然知道这件事情,都是为了弄皮影才出来的。这时听宋徽宗这样说,便觉放心不少。虽然很想立刻离开,回去给家里报信,却没有得到宋徽宗的旨意,只能耐心等着赵佶的命令、他既然这样不让自己离开,那就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了。
正自想着,只听宋徽宗点头道:“前方传来战报,情况不容乐观,李爱卿还要用人头担保童贯?”
李成微微一怔,居然有军报到了,自己却没有收到。不过他对这件事还是有些信心的。毕竟,历史上的童贯的确是剿灭了方腊起义军的。自己的到来虽然很有可能产生蝴蝶效应,致使历史的轨迹发生改变。可是眼下自己的最初来的这几年应该不会有很大的改变,这样的话,童贯就应该很有把握顺利剿灭童贯。
当然,这里面也有可能发生历史改变的情况,毕竟自己来到这里,已经是个打破时空平衡的行为了。而这个时空究竟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还是未知之数,眼下只能看着情况而定夺了。
考虑到这些,李成点头道:“童大人已经出发,亦没有大败,临阵换帅实在是兵家大忌,皇上三思而行,李成却还是要用这项上人头来为童大人担保。虽然为李成不是什么朝廷重臣,这人头不值几个钱,但是也还是要为童大人担保。”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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