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总督被她这态度搞得火冒三丈,继续骂:“还不认错?赶紧去商会把这事儿收回,我就当它没发生过!”
杜平轻笑一声。
这一声笑就是火上浇油,轻易就令黄总督怒色更盛。
“哪错了?”杜平语气满不在乎,“伯父可别胡口栽赃,我从来没管过朝廷收税之事。”
她啧啧两声,自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还说没有?”黄总督指着问,“你让商户下到乡村去收粮,还想统一价钱,这是为了什么?”
杜平振振有词:“这不过是粮食生意,跟赋税八杆子打不着边。”
“胡说!大多农民都是以粮抵税!”
“哦?”杜平挑眉,似笑非笑,“这么多粮食整理起来也麻烦,以后百姓手头有了钱,上交官府不是更方便?这就不用谢了,我应该做的。”
黄总督已经七窍生烟,盯住她的眼睛问:“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杜平勾起唇角笑,眸底簇着光,却不说话。
黄总督看出来了,她明白的,她知道这其中代表的意义,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永安,做官不容易,处处应酬都需要银钱,还要养一大家子,上至高堂下至孙辈,甚至还有仆从侍女,宅院的修缮……你这样一刀下去斩了他们的财路,永安,你闯下大祸了!”黄总督苦口婆心,四分威胁六分真心。他看这小姑娘颇为顺眼,不想看她走上歧路。“现在还来得及,赶紧住手!我帮你遮掩过去。”
“是啊,大家都不容易,”杜平板着手指数,“种田的不容易,担心饿肚子;打仗的不容易,担心会没命;做生意的不容易,担心倾家荡产;当官的最不容易,侯服玉食挥霍无度,百忙之中还要忧心赋税是收银子还是收粮草,晚上都快睡不着觉了。”
她讽刺地露骨,仰头大笑一阵,冷冷望去,“可笑吗?分明是百姓重了这么多粮食,自己却还吃不饱肚子。”
黄总督被她眼神逼得后退一步。
“反了天了!”他稳住情绪,厉声喝道,“你信不信本官将此事上禀皇上?”
“去啊,没人拦你。如果这些多收的都去了国库,我还真没胆子多事,但黄大人,你能跟我说说这些钱都进了谁的口袋?”杜平眯起眼,笑着打量他。
黄总督喝道:“你以为皇上不知道?”
杜平面无表情,不带感情地瞥他一眼,然后遥望窗外,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当然知道,皇上有什么不知道的。”顿了顿,她回过神来,又瞅着黄总督笑,笑得不怀好意,“不过,皇上却未必知道江南贪腐案究竟谁贪得最多。”
黄总督神色一变。
“唉,卢谦已经被斩首了,这时候再说还有其他人参与是不是太迟了?”杜平托腮皱眉,好不苦恼,“我这回来江南,最主要就是想帮母亲查出贪银之事,母亲一直都不相信卢谦一人能吞下这么多,肯定有其他帮凶,你说对不对?”
黄总督沉默片刻:“此案已结。”
杜平笑眯眯看他:“可是我有证据,来了这么久,真以为我什么都没查?”
黄总督盯住她看。
“我瞒下此事,当你的面把证据都毁了,投桃报李,你也帮我压住江南官场,别出幺蛾子,我知道你能办到,没人愿意和太子母家作对。”
黄总督又是一阵沉默,哑着嗓子问:“你知道那是多少银两吗?”
卢谦只拿了一小部分,大头都被江南各级官员吞了,此事惹怒了平阳公主,下令狠狠查办。大家一致觉得卢谦是个刺头,在江南就数他最不合群,上头也想由他来引出冯首辅,最终便推卢谦出去顶罪。
杜平翘腿坐着,目光认真:“无论多少都只是个数字,送给你们也无妨。”顿了顿,咧嘴一笑,“我这么大方,你们这回也给点面子呗。”
黄总督又问:“若被你母亲知道呢?”
杜平老神在在,显然不是头一回干瞒天过海的事儿,“你不说,我不说,我母亲怎么会知道?”
“如果知道呢?江南肯定有平阳派来的眼睛。”
杜平眨眨眼:“黄伯父是在替我担心?若真事发,我母亲总不可能杀了我吧?”
黄总督瞥她一眼,杀了不可能,关起来倒是不错。如果黄家有这么个小辈,惹是生非,胡乱伸手,再聪明都不敢用,肯定会先收拾得服服帖帖。
杜平道:“皇上虽然一直没管贪污之事,但他心里明镜一样,对这些桌案下的事很不开心。若江南用了我的法子,今天赋税收入翻上一番,你觉得皇上会如何?”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走过去,拍拍肩膀,“黄伯父,黄家都走到这个位置了,比起银钱,更需要的是名声,这件事若成了,功劳全都给你。”
黄总督目光一闪:“若是不成呢?”
“那就全都推责给我。”杜平笑道,“功劳给你,罪责我来担,怎么样,很划算吧?”
黄总督已被说动,哼一声:“当我傻子骗,哪怕成了,我担上这名就会成为百官的眼中钉,麻烦得很。”
杜平笑着支招:“那就把好处多分一些人,将更多人拉进来。”
黄总督看着她,没说话。
杜平微微一笑,知道火候已差不多,正想添最后一把柴火时,门外有下人禀报:“郡主,章知府来访。”
不等杜平反应,黄总督先哈哈笑起来:“信不信他也是为此事而来?定是来教训你的。”
“快请进来。”
杜平对外吩咐,毕了,又回头问道:“黄伯父要先避一避吗?”
“避什么,光明正大的,”黄熙皓一脸看戏不怕台高的模样,“我也想听听咱们章大人打算怎么说。”
他笑容满脸坐下,自己跟永安争吵时,只觉头疼。
但一想到章老头儿头疼的模样,他就无比期待。
章响进门时看到黄总督,明显一愣,彼此见过礼后,他便直抒来意:“永安,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杜平对章知府的说辞和黄总督不一样,她淡淡道:“于天下有利。”
“未必有利。”章知府一口否认,“你是个明白人,我也就说明白话,你可知这法子颇像前朝的一条鞭法?正是前朝首辅张太岳提出的,但你可知一条鞭法最后结局如何?张太岳死后又是如何下场?”
杜平没说话。
“抄家削秩,开棺鞭尸。”章知府再接再厉,“他位高权重尚且如此,你一个女子只会落得更加不堪的结局。”
杜平还是没说话。
黄总督颇为意外,永安在他面前能说会道,威胁利诱都不拉下,怎么在章老头儿面前就像个锯嘴葫芦?莫非被吓呆了?被说服了?
“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赶紧住手。”章知府一脸焦急并不作假。
“所以我只拿江南试行,若是不成,再慢慢修改也不迟,”杜平面不改色心不跳,“皇上看到江南的好处,说不定会下旨推行至天下,到时候,压力就不在我们身上。”
章知府一怔,随后摇头不相信:“皇上不会的。”
“会的。”
“皇上扛不住百官的压力,听过商鞅变法吗?始皇哪怕心中想延续下去,为平息众怨,不也把商鞅车裂灭族吗?”
杜平沉默片刻,闭了闭眼:“不一样,我并非改律法,不过是改了商人进货之道。”
“哪里不一样?对官员来说结果是一样的。”章知府急得嘴上都快起泡了,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他得拦一把。
“这天下是官员多,还是商人多?商人尝到了甜头,你以为到嘴里的还能吐出来?他们既得了好处,就会愿意为好处争斗,就会为了维护这些好处不顾一切。”
要对付一群人,必须扶植起另一群人。
这个道理,杜平再明白不过,不过制衡二字。
“此事无关国法,官员能怎么办?派兵镇压?强取豪夺?官府能以什么名义出手?商户采取此道,连百姓也会支持,官府打算同时得罪百姓和商户?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怕弄出个比红花教更庞大的玩意儿?”
章知府呆住了。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在凤阳,在江南,官兵真敢去镇压漕帮吗?真想逼得民众起义造反?即便官府最后赢了,没有漕帮存在,漕运事务必会停罢甚至混乱很长一段时间,这么一来,本只在江南范围内的经商小事才真正会闹到圣上面前,何必呢?两位大人,这就不值得了,到时候江南又一年无钱上交国库,于官途大大不利。”
历任江南官员对漕帮放任不管,任它长成一个庞然大物。
杜平初来凤阳时,心中对此暗骂不止,可再生气也没用,冷静下来就该想想如何顺势而为,将一副臭牌打到天胡。
因势利导,不外如是。
章知府彻底呆住了。
黄总督也听得呆住了。
杜平轻笑一声:“所以我选在江南试行,”顿了顿,望着他们笑,“而且,江南有你们,不是吗?我们同心协力守望相助?”
她上前一步,走到章知府面前:“黄伯父先前就已答应,就看章大人您的意思了。”
黄总督丧着脸,感觉被人拉到坑里去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章知府苦笑:“你这是强行拖我们下水,还不给拒绝。”
黄总督深表赞同,不住点头。
杜平微微一笑:“如果成了,此乃益于千秋万载之功业。”
“如果败了呢?”章知府反问。
杜平神色丝毫不变:“还没开始,何必想失败?我从不灭自己威风。”
章知府哈哈大笑,这种狂放之策他刚当官时倒常常畅想,却苦无下手之处。在官场打磨越久,那腔热血也就越来越冷。
年轻时候,想着兼济天下,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等到老了,只想全身而退,赚钱养老钱告老还乡。
当官的,善始善终不容易啊。
“试一试吧。”章知府抬眸,苍老的面庞上泄出轻微笑意,眼底仿佛有火焰跳跃,又仿佛是错觉,他情绪放得快,收起来也快,又恢复成一个温文尔雅的老头儿。
他长叹一声,一下一下摸着长须,自嘲笑道:“这可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啊。”
冬日暖阳,每一缕阳光都在慵懒中舒展,熏人欲醉。
两人离开公主别院时,都忍不住回头望去。
那惊艳整个江南的少女身影遥遥可见,一步一步前行在浩浩苍穹之下,拉长了地上的影子。
章知府感叹:“你说这到底是是平阳公主的想法,还是小姑娘自个儿的念头?”
“明摆着是永安擅作主张。”黄总督冷哼一声。
你都不知道她胆子有多肥!连她亲娘的银子都能拿来当底牌,败家子一个!
黄总督抬脚坐进车马,哼,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事关本官前程,只有天知地知她知我知。
第96章 只要能达到目的,背叛也……
官府与红花教的战事拖了大半年也没有结束。
目前为止,官府占据上风。
皇墓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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