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见如此大阵仗,便顺势退了出来,一直到了殿外才站住脚,回头看看里面乌压压的人众,心中又惊又忧。
她冒险探出了东明帝其实并不怀疑花醒言谋反,这么说花醒言在外头如何,都不会有危险。这是她最为头疼且记挂之事,如今自是大石落地。但惊的是东明帝突如其来的“表白”,如今想想,他先前各种温柔举止,原来就是预兆!并非是她看来的长辈对小辈的爱护,反是男女之间的爱慕,而从东明帝的话语之中,季淑更得知,东明帝对“花季淑”的爱慕并非一朝一夕,而是从先前就开始了,若不是她阴差阳错嫁给了上官直,恐怕此刻就是他后宫里的一个妃子了。而忧虑的,则是东明帝的忽然病倒,先前看他偶尔咳嗽,还以为是掩饰之举,如今看来……竟不是那么回事。
季淑站在廊下,凝眸出神。
她在想这些其中,隐约想到一点,为何她会嫁到上官家,为何她一再要求离开,花醒言却不答应?
而,为何东明帝说不曾怀疑过花醒言,清妃却说她亲耳听到亲眼所见……若不是有人胆大包天到冒充东明帝,就是清妃说谎……但是清妃为何要冒险说这个谎话?如她所说,花醒言跟上官家,可是同一条线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
季淑猛地一震,是了!花醒言要她跟上官家和离,那么丞相家跟上官家的最大羁绊便就此切开,那以后他们还会否是同一条线上的?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个,清妃另有打算?如东明帝所说,不惜挑拨花醒言同东明帝之间起罅隙,他们好从中得利?
可季淑想不到,清妃所代表的上官家,会从中得到什么?倘若花醒言同东明帝翻脸……顶多是朝堂上乱成一锅粥罢……
季淑想来想去,虽然隐约想通了五六分,但却总不能确定,她到底不过是个闺阁中人,又不是花醒言那样的朝臣,也不是时刻关心朝政的清妃,不通其中根本,那些关键诀窍,就根本也想不通想不到……何况,就算是个精通朝政之人,也未必会明白那别有用心之人的打算。
季淑想了会儿,便沿着廊下往前,此刻东明帝病倒,无人管她,就算她出宫也无妨。这宫里头的浑水,她才不想趟,只要花醒言无事,她好好地等他回来便可。
谁知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唤道:“淑儿。”声音柔和。季淑一皱眉,便停了步子,缓缓回头,望着那人,道:“娘娘。”
140.芙蓉:未妨惆怅是清狂
原来来人,却正是清妃,她迈步过来,身后太监宫女却留在原处,未曾跟随。清妃一直走到季淑身边,才问道:“淑儿这是要去何处?”季淑垂头道:“回娘娘,皇上出了事,宫内,如此,我不便久留,便想先回府。”清妃道:“皇上不是说了么,让你多留几日,怎么就急着要走呢?”季淑道:“娘娘跟皇上的身子都有恙,淑儿又帮不上忙,还是先回去算了。”清妃摇摇头,道:“傻孩子,皇上这样疼爱你,如今他病着,你自然要留下的,若是一走了之,岂不是更叫他心痛?”
若是这话在先前听来,季淑定不会往别处去想,但是此刻她心中跟清妃之间,已生罅隙,更加上明白东明帝对自己的心思。因此听到清妃如此说时候,不由心头一动,便皱眉看向清妃,道:“皇上再疼爱淑儿,淑儿也不过是个外人,何况公主皇子们都在,又有娘娘们伺候着,何必要淑儿在这里多事呢,再者,皇上也不过是看在我爹爹面儿上,是以给我三分颜面……若说疼爱,还是最疼爱公主皇子们呢。”
清妃掩口一笑,眉眼之中竟带几分妖娆。
季淑看她这个表情,忍不住心头一沉,问道:“娘娘为何而笑?”清妃一笑,笑得别有意味,右手从唇边撤下,缓缓搭在左手上,并拢在腰间,往旁边走出几步,才曼声道:“淑儿,我实在是忍不住,……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难道你如今还不知道皇上对你的心意?嗯?听闻你们是从杏林旧阙那边回来的,那地方向来是他的禁地,擅入者斩,连公主皇子们都不敢进去,生怕犯忌讳,怎会乐得同你一起游玩?”
季淑皱眉,心中却噗通乱跳,有个声音道:“果然有鬼!难道说……”
清妃转头望着她,说道:“也罢,如今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我在宫中这么多年,未免也看出些蛛丝马迹,皇上对你,究竟是如子女般关爱,还是如男女之情……我可是一清二楚的……”
此时此刻,季淑反倒丝毫不忙乱了,淡淡地道:“娘娘,您知道您在说什么么?”
清妃凝视着她,道:“我只怕你听不清楚,淑儿。”季淑道:“我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敢问娘娘,您是一早就知道皇上对我的心思了么?”清妃道:“也不是一早,他藏得好,我也是模模糊糊地,一直到今日才确定。”季淑看着她,问道:“那么,所谓的听到皇上说我爹爹要谋反之事,应该不是真的吧?”清妃却又是一笑,道:“你问过他了?淑儿,你真个大胆,我倒是有些小觑你了,你难道不怕此事是真的,他一怒之下……会杀你灭口么。”这口吻里头并无关怀,而是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戏谑张狂。
季淑见她竟不反驳,显然是已经认了。她心中虽惊,面上却依旧平静,道:“娘娘您也说皇上对我有意思,怎会轻易杀我。我只是不明白,娘娘您为何要如此做?挑拨我爹爹同皇上之间的关系,于你有何好处?上官家能从此得利?”清妃呵呵而笑,道:“上官家?……哦,对了,我就是要挑拨花醒言同他之间的关系,你大概还不知道罢?”
季淑道:“知道什么?”清妃道:“我昨儿派人去给相爷送信了,你可知信中内容是什么?”季淑冷笑道:“你无非是说皇上疑心他了?”清妃道:“还有呢?”季淑皱眉,望着清妃道:“你……你不会是想让我爹爹……”忽地道,“你休要白日做梦了,一来我爹爹不会受你唆使挑弄,二来,我也派人去跟我爹爹送信了,他才不会听你的片面之词。”
清妃掩口又笑,很是欢畅之态,季淑被她这样一笑,隐隐地有些心慌,就道:“你笑什么!”
清妃笑罢,道:“丫头你想得倒是清楚,只不过,你大概不知道,我先告诉你,相爷的那些暗卫,此刻恐怕只在阴曹地府里送信了……他还真的只能听我的片面之词,二来,你想不到我在信中对相爷说了什么。”
清妃红唇微抿,眉眼中冷冷地,季淑心怦怦跳了两下,忍不住上前一步,厉声道:“你写了什么!”清妃瞟着她,道:“小丫头,让我告诉你,你做错了什么……你错就错在,昨日乖乖地进了宫……哈哈,你知道花醒言毕生最要紧的是什么?我就拿她来要挟……”
季淑浑身发凉,倒吸一口冷气,咬牙上前,一把攥住清妃领口,道:“你这蛇蝎妇人,你拿我来要挟我爹?你……你要他做什么!”清妃身后的太监们远远看了,便想过来,清妃抬手示意,那些太监们便停步不前,清妃并不慌张,亦不窘迫,只是望着季淑,道:“淑儿,你该猜到了罢?非要我说出来才甘休么?好罢,那我就说给你听,没错,我要的是,——花醒言,反!”
季淑又惊又气,浑身发抖,清妃笑道:“皇上该对你说了罢?他是极为信任丞相的,对么?丞相绝不会反的,对么?如今我就要他反!”
她如此开诚布公,季淑气的脸色都变,道:“这么做,对你有何好处!”清妃道:“好处?自是有大大地好处,只不过现在不能跟你说。”季淑道:“我爹反,东明大乱,上官家也保全不了!”清妃轻描淡写,道:“保全不了那就保全不了罢,有何紧要。”
季淑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很是意外,道:“你……你不是为了上官家?难道你……想毁了一切?”清妃笑道:“淑儿,我为了什么,很快你便会知道。”
季淑镇定心神,道:“你不用得意,我爹爹未必会受你摆布,另外,只要我把此事告诉皇上,你就完了!”清妃道:“相爷那边,我不担心,何况……他不反也得反,或者说……”她忽地压低声音,阴测测道,“不反便要死……”
季淑一震,问道:“你说什么?”
清妃笑得笃定,却不回答,只道:“至于皇上这边儿,别说他现在病着呢,他这病,不是一朝两日的了,先挨过去再说,……何况,你要去?——也不能够!”
季淑将她放开,后退一步,却见清妃一扬眉,道:“来人,拿下。”顿时有两道矫健影子,自廊外极快进来。
季淑见她果然预备了后招,便道:“天权!”唤了一声,并无人影,季淑一惊,叫道:“天权!”清妃哈哈而笑,道:“可怜可怜,天权?现在就算是叫天王老子,也是无济于事的。”
身后两人上前,将季淑擒住,季淑不去理会,亦不挣扎,只盯着清妃,问道:“天权呢?”清妃道:“什么天权,我未曾见过。”季淑道:“如今我落入你手中,他究竟如何,你好歹可以同我说一声!”清妃道:“未曾见过便是未曾见过,你还要我说什么?”
季淑咬牙喝道:“你把他如何了!你敢动他,我绝不放过你!”清妃挑了挑眉,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起了兴趣,你说的人我的确未曾见过……哦,是了,既然不是我所为的,那么,就去找‘他’罢。”季淑道:“他?是谁?”清妃叹道:“这宫内只手遮天,拿个人悄无声息的,还有谁?——淑儿,你还是太天真了。”
季淑顿时想到清妃所指的是谁,心中叫苦,清妃却道:“只不过,生死关头还记挂着别人,淑儿,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季淑蹲在墙角,低头望着自己的膝盖。
简直如噩梦一场。嘴上被白布勒着封住,双腿也被绑上,连手也被捆缚在身后。清妃所派之人,下手利落干脆,季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粽子,而且是快要被勒成八瓣儿的那种。
用力蹬蹬腿,试着站起来,人却只能在原地跳来跳去,季淑听外头没了动静,便跳到那窗户边儿上,试着用头去蹭那窗扇。
窗扇纹丝不动,季淑蹭了半天,因脚下着力点艰难,身子反而摇摇欲坠。
季淑无奈,汗滴顺着额头滑落下来,便只好再度蹲□子歇息片刻,图谋再动。如此反复几次,那窗扇终于才动了一动,季淑往外去看,却见外头院落寂静,毫无人声。
季淑无奈跌坐回来,渐渐地已经入了黄昏,屋内更是漆黑一片。
季淑发了会儿呆,缩了缩身子,眼中落下泪来,悄无声息地,心中却想道:“不知爹爹现在如何,是否会中了那妖女的奸计,皇帝又会如何呢?万一爹爹真的因为我而造反,那我岂不是万死莫辞?”想到这里,心如油煎,便重又跳起来,奋力地向着那窗户上撞去。
季淑先前试过,那门扇极为坚固,相比较而言,这窗户还算是差一些的,只不过仍旧是钉死了的,等闲哪里会撞开,季淑撞得精疲力竭,头晕晕地且疼,浑身软绵绵地极为乏力,双脚被捆在一起,又累又是麻木,几乎不是自己的,却还咬着牙砰砰地撞那窗扇。
她自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宫内,若是外头无人看守,又有宫人经过的话,怕是还有一线生机,总比在这里静静等待的好,何况外头可能是千钧一发,又哪里有时间白白浪费在等候上?
总要搏一搏的。
季淑撞了好久,终于听到门扇“吱呀”一声,竟被打开,季淑回头却看,眼睛瞧见一团火光,眨了两下,才看得清楚,原来是白日押她过来的那两个清妃手下,季淑心头一惊,顿时绝望。
那两人一人挑着灯笼,一人上前,低声道:“这娘们真不安分,这样了还在动弹,不如点她穴道,或者干脆除掉。”另一个说道:“若是别人,自是可以随意除掉,只不过这个非同等闲,要留着。”先前那人就道:“说来古怪,为何主人这回一反常态?”后一人道:“主人做事,高深莫测,你我只听吩咐就罢了。”
两人说到此,那挑着灯笼的人便过来,踢了季淑一脚,道:“好生呆着,或许命好长久些,别惹恼了咱们,便送你去见阎王爷!”
季淑说不了话,就只瞪着两人,那先前一人就笑道:“瞧她生的标致,别是被主人看上了,故而不舍得杀。”那挑灯笼的却道:“这话你也说得?你忘了主人的手段?不要命啦!”先前那人打了个哆嗦,果真不敢再说。
季淑见两人说着,中间闪开,露出敞着的门扇,她便憋了口气,趁着两人对话功夫,猛地跳起来,往门口跳去,谁知那两人皆非泛泛之辈,顿时将季淑拦住,擒小羊儿一般轻易。
先头那人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挥手便要甩一记耳光。季淑心里一沉,眼前灯火光影凌乱,无助之间便坠了泪,身子被人擒着,无法自主,只好紧紧闭眸,寂静间,那预计的耳光未曾落下,却听到一声惨叫响起。
季淑自看不到,有道人影在电光火石间跃入屋内,门扇在身后掩上,那人如疯虎一般,剑光如电,两个侍卫顾不上季淑,转身迎敌。
季淑跌在地上,情知起了变故,忍着痛睁眼看去,见那提灯笼的人似受了伤,倒在地上乱动,灯笼滚了滚,便烧起来,灯光大盛,光芒闪烁之中,看得清楚,那忽然闯入屋中之人手持长剑,正极快地将那剩下的一人逼到角落。
季淑望着那人,眼中的泪猛地涌出来,虽然口不能言,心中却升起无限希望,真如绝处逢生一般。
141.紫薇:丝纶阁下文书静
季淑口不能言,心中却大呼来人名字。错乱之间,只见眼前灯火跳窜,映出那人身影,可见是一身寒飒白衣,挟剑光似电,不是天权,却是何人?
天权一剑向前,刺入那人心窝,拔剑出来,回身一脚踢翻那刚从地上跃起之人,纵身向前,长剑顺势毫不留情贯入此人胸口,那人哼也不哼一声,便气绝身亡。
天权握着剑,跃到季淑身边,将她扶起来,飞快把季淑口中的白布去掉,又将她手脚的绳子斩断,匆忙问道:“如何了?”
季淑又惧又是委屈,道:“你先前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此刻地上那纸灯笼已经燃烧殆尽,季淑有些看不清天权神色,黑暗中只听天权闷哼一声,季淑听在耳中,道:“怎么了?”天权道:“无事,你……伤到哪里了么?”季淑道:“没有伤到。”天权道:“那我带你出去。”季淑说道:“好。”此刻也来不及再多言,季淑心头极快想道:得了自由,先去见东明帝,最好赶紧派人通知花醒言自己无事。
天权扶起季淑,便往门口去,才走两步,忽地猛然停下步子。季淑问道:“怎么不走了?”黑暗之中,只看见天权双眸闪闪地,却是盯着门口。
季淑心头一震,此刻也听到似有脚步声响起,与此同时,门扇被大力推开,灯火通明之中,却是盛装的清妃,睥睨自若,缓步而出,身边儿簇拥着众多侍卫。
天权仗剑,将季淑挡在身侧。真是刚出狼穴,又入虎口,季淑皱眉望着清妃。
清妃轻描淡写看了季淑一眼,道:“淑儿想走么?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季淑道:“你不用太得意!”清妃道:“……淑儿你说话之前,先看看你身边儿之人罢。”季淑一怔,这才转头一看,却见天权站在身侧,一张脸毫无血色,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竟破损不堪,且多处沾着血污。
季淑大惊,天权却低声道:“我无事!”
清妃笑道:“想必这就是你记挂的天权了?啧啧,真是可怜。”
季淑厉声道:“是你伤他?”拔腿就要冲往前,却被天权一把拉住。
清妃道:“他竟从暗狱里逃出来,的确是够能耐,也极忠心,一出来便四处找你,也不枉你先前惦记着他的生死了……只可惜,在本宫这里,却是自投罗网,插翅也难飞了。”清妃说罢,她身边儿的侍卫上前,便将季淑同天权团团围住。
天权握剑挡在季淑身前,季淑心乱如麻,握住他手腕,道:“别动手。”天权皱眉,季淑道:“你受伤太重,何况敌众我寡,讨不了好,别再动手了。”清妃笑道:“淑儿,还是你聪明,识时务者为俊杰。”天权沉声道:“叫我束手就擒么?妄想。”清妃道:“无妨,我要留的是淑儿的性命,至于你,无关紧要,你若要寻死,本宫便成全你。”
季淑牢牢地握着天权的手,道:“你不听我话了是不是?”天权一愣。季淑道:“你还得留命护着我,她的话你听到了,——如今我没有性命之忧,不用你搏命相救,因此你先给我老实些,等她真正要杀我时候,再跟她拼命,知道了么!”
天权目光闪动,最终说道:“知道。”
季淑一笑,转头看向清妃,道:“我们投降,只不过你得答应我,让我跟他在一块儿,更不许伤他分毫。”清妃道:“淑儿你是泥菩萨过江,还想他人?”季淑道:“我跟他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说着,便将天权的剑夺过来,横在颈间。
天权吓了一跳,道:“不可!”季淑便瞪他,又看清妃,道:“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娘娘,别逼我。”
清妃也有些意外,便温声道:“淑儿,你是聪明人,何必做傻事?把剑放下。”季淑道:“这颈间有大动脉,擦破了的话,鲜血狂喷,神仙难救,我手上的又是把利剑,我的手现在又很抖,一不小心割破了动脉,就算自己不想死,也要死了,娘娘,您还得留着我的命要挟我爹,是不是!”
清妃皱了皱眉,道:“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护着?”季淑道:“他并非我什么人,只是他对我真心实意地好,我便也要加倍地对他好。”天权神色微变。清妃看看季淑,又看看天权,笑道:“淑儿,你可是个多情的人呢,别说我未曾同你说过,多情不似无情苦啊……”说着便又笑,不过这回的笑,却隐隐地有几分无奈意味,笑罢了便道:“我答应你便是了,把剑放下罢。”
季淑松了口气,天权抬手将剑夺过去,就瞪季淑,季淑只是笑,却听清妃道:“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说给淑儿你听。”季淑道:“什么?”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却听清妃说道:“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对淑儿你来说就未必了,嗯,襄城传来消息,花相爷他,——反了。”娇媚脸上,笑影如妖。
花醒言起兵谋反的消息传回京城,顿时之间引发朝野一片哗然。东明帝从病中醒来,一团的老臣顶着烈日跪在殿外请旨。
东明帝打起精神,宣召臣子进见,哗啦啦跪了一地的人,个个都在上书痛斥花醒言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大逆不道,十恶不赦,该当即刻派兵剿灭,且要抄家灭族……云云。
自始至终,不管是骂的疾言厉色,唾沫横飞的臣子也好,还是痛哭失声,捶胸顿足的臣子也好,东明帝坐在高高地龙位上,面色始终是淡淡地,似乎下面这群忧国忧民,群情激奋的,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对他来言,或许这更是一处虽则演员们竭心尽力演出,却始终是无趣的戏。
一直到所有人都闹得累了停了,殿内雅雀无声了,众人才默然发觉,原来自始至终,皇帝都未曾表态。
众大臣的冷汗顿时哗啦啦落了一地,莫测高深。
大臣们齐齐跪倒,听圣裁。却听东明帝道:“众爱卿都认为丞相要反么?可有人持异议?”当下有花醒言旧党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终于有一人上前,道:“陛下,相爷从来忠心耿耿,又怎会忽然而反,此中定然有异,还要详查再议。”
这发话之人,却是花醒言一脉的,话音刚落,立刻招来众人唾骂。那人被呸,了一身唾沫,自不甘心,当下两派几乎在朝堂上打了起来,正在不可开交时候,却见有一人越班而出,道:“陛下,臣附议,臣也觉得相爷从来忠心,谋反一说,恐怕另有蹊跷,不经查实而制大臣谋反罪名,实不可取!”
群臣侧目,却见那人身形如玉山耸立,不是上官直是谁?他竟肯在这个时候出来表态。
群臣一时哑然,正要再闹,却听东明帝终于表态,说道:“众爱卿所言,朕都已知道,至于丞相,襄城距离此处百里有余,或许消息传递有误,尚未可知,待朕再派出皇家精锐,去襄城查探究竟,再做打算。”
群臣闻听,站立不稳,几乎跌倒一地,实在荒唐之极,有手握重兵的大臣反了,皇帝竟如此不紧不慢,不当回事,还要再派出探子落实?襄城距离京城不过百里有多,且又驻扎重兵,倘若花醒言带兵前来,驻扎京城的精锐,怕也是抵抗不了多久的,如今之计便是即刻召集全国兵力,急援京师……争取给叛军雷霆一击,怎能再给叛军喘息缓和机会?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当下,朝堂上过半大臣声泪俱下,有人要以死相谏,有人晓之以理,有人抬出东明先皇,列祖列宗……可东明帝竟像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任凭诸位大臣如何痛哭流涕或者慷慨陈词,都只一句话:“等朕派了精锐,探过再议。”
群臣心惊心凉,再议再议,恐怕到时候已经反了天,风水轮流转,皇位到花家。
最令人莫测高深的是,皇帝在轻描淡写地吩咐了这件令人胆战心惊焦头烂额的大事后,又道:“另外,朕这么多年未曾立太子,借此机会,宣告天下,六皇子辰熙聪明睿智,颇有皇家风范,朕甚爱之,兹立为太子,望众爱卿竭力尽力,忠心耿耿,辅佐太子。”说罢之后,便命退朝。
竟连个给群臣上奏的机会都未留下。
而事实是,群臣几乎也未曾反应过来,大家伙儿仿佛是鸭子听轰雷,个个呆呆怔怔,等反应过来,龙座已空,东明帝退朝去也。
金殿上顿时闹得沸反盈天,除了少数清明派的大臣心中有数,含笑不语,悄悄退朝之外,大多数群臣皆都暴跳如雷,焦躁如无头苍蝇一般,有人甚至暗暗以为:“皇上是不是察觉大势已去,故而急忙立下太子,准备抵抗不住的时候便把皇位传给太子,也免了自己落个亡国之君的千古骂名?”
不管东明帝是如何想法,群臣如何混乱不可一世。消息极快地传到后宫。清妃正喝燕窝羹,闻讯顿时将一碗刚熬好的血燕羹摔在地上,皱眉喝问道:“皇上未曾动怒,未曾发兵?”
负责探听的小太监忐忑跪在地上,道:“回娘娘,正是。”清妃咬牙,皱眉,百思不得其解,道:“怎会如此?那群臣如何说?”小太监道:“回娘娘,大臣们都慌成一团,纷纷地嚷着要剿灭逆贼。”
清妃沉吟:“他究竟打什么主意?若是不调兵的话……嗯……”屏风后,密室里头,被捆做一团的季淑眼中略透出喜悦之色,而后望着旁边的天权,用眼神说道:“你的伤无事么?”天权眼神仍是淡而冷的,默默地就垂眸下去,长睫掩了眼色。
季淑想嘟嘴,可惜嘴巴又被封住,只好忍着,眼睛打量天权身上的伤,见那白衣上血迹斑斑,有地方的血渍便极浓,知道他受伤不轻,心中很替他疼,可惜却无法动手替他疗伤。有心向天权道个不是,毕竟是自己连累他,却又无法开口。
季淑一边看天权,一边在心中想为何东明帝不发兵,想来想去,便想到那日在杏林旧阙,东明帝说的那几句话:“朕这一生,生在尔虞我诈之中,原本论不到一个‘信’字,但朕最不会疑心、唯一可信会信之人,便是你爹爹,朕的丞相大人。”
季淑不知是要感慨好还是敬佩好,可东明帝是否会真的信任花醒言到底?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他再坚定,若是满朝文武一致说花醒言反,他又能奈何,又能拖到几时?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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