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塘的水沿着出水口喷涌而下,但距离放完水至少要有几个小时。薛纯茶抬起头来,周围枝叶茂盛,要弄清楚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拖到哪里去实在有相当难度。“古怪啊古怪,就算星星宝贝发现了什么,就凭她对苏释小子的痴迷,要把她卖了还替他数钱是多容易的事,何必把她拖走?而且就凭宝贝儿那智商,能发现什么东西?”
“她可能拿到了一个苏释绝对不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所以一看到她给我打电话,他马上把她拖走。”姜天然揉了揉头发,有点懊恼,“但要击倒小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训练她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她本身的条件很好,耐力啊抗击打能力反击的能力都不错的。”他的言下之意,苏释长得那么瘦小,要击倒一个比他还高的女人,并且还是个矫健的女人,有这么容易吗?
“那就说明可能性两点:第一,苏释太不简单了;第二,星星宝贝装昏卧底。”薛纯茶遗憾的摇了摇头,“但宝贝儿的智商绝对没有那么高,只能说明苏释的来历很可疑,非常可以,特别可疑。”
“这么乱的山林,他能把小星带到哪里去?”姜天然沉吟,“山顶?”
“他很可能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月了,对附近的地形肯定非常熟悉。”薛纯茶说,“该死,这地方哪里合适藏人?你有在宝贝儿身上安装跟踪器吗?”
“出来得太紧,还来不及……”姜天然敏锐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是我的错,我疏忽了。”薛纯茶扭了扭腰,活动了下筋骨,“我记得你把那小子从问仙湖里捞起来的时候晕了,说不定是因为那小子身上沾着让你过敏的东西,在这种鬼地方,你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什么?小狗?鸟?花?”他懒洋洋的目光骤然变得如鹰般锐利,“你到底抓到了什么?”
“我抓到了什么?”姜天然的眼神有点迷糊,他是真真切切不记得自己究竟抓到了什么,“我抓到了什么?”薛纯茶斜眼看着他,“老子很想用大木棍把你的脑子敲开……”姜天然啊的一声,“绒毛……我抓到了绒毛……有一根羽毛。”
“很好!你的脑袋暂时放在你脖子上,在这里好好的等警察上来,然后告诉我水底下有什么。”薛纯茶已经扭动过了脖子和脚踝,对不远处一棵挂着鸟窝的大树窜了过去。
呃……
霍星现在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她一直在想究竟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她的确被苏释那一记手刀劈昏了,但问题是经过姜天然的魔鬼训练,昏也就昏了那么一会儿,几乎在苏释拖了她两三步,还没有离开鱼塘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然后她就一直在想她应该怎么办?
苏释显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清醒,看他那熟练的手刀动作,劈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但肯定没有一个人像她这么快醒的。他下手并不重,也许是有意控制了力道,并且把她拖走之后也没有伤害她。
他只是把她放在地上,拖开了十来米之后,灌木丛里竟然有一个早就挖好的大坑,上面盖满了杂草,他就把她放进坑底,自己默不作声的趴在坑里,将一堆杂草戴在头上,就躲在坑里偷窥薛纯茶和姜天然的动静。这里距离两人说话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只能看得到人影,却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她是应该立刻跳起来,还他一记手刀,然后把他拖出去丢给姜天然?还是继续装昏,看他究竟想干什么?听着薛纯茶向树林深处去找,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其实他们不算很熟,也不算交情很好是吧?但人家却肯为她冒险呢……不论吵架的时候多么口不择言,她能从薛纯茶心里感觉到那种温暖。
一种……很有包容性的,大海一样广阔的温暖。
也许自己真的找了个不错的工作?不知不觉,她竟然开心起来。
苏释目不转睛的看着站在鱼塘边的姜天然,鱼塘的水位渐渐降低,山下也渐渐传来人声,本地的警方和附近乡村的村民一起上山来了。霍星偷窥着苏释,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打昏她?因为那个装香料的塑料盒子?难道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难道他其实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骗子?难道——是他弄得两户人家不翼而飞?或者——他根本就是——无理由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但看他那坚定的眼神,却又实在不像。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从未受到影响,是她一直受到他的外表影响,陷入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里……以为遇见了一个坠入人间的天使,以为……会有一段罗曼蒂克的艳遇。
她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这样盲目的“喜欢”,什么一见钟情啊命中注定啊,大部分都是不受保佑的吧?
外面的鱼塘边渐渐聚集了不少人,又在塘边挖开了几个口子,水流的速度加快了很多,鱼塘里的水将要流光,大家都聚集在鱼塘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即将出现的水底。
那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吧?霍星苦笑,缓缓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苏释只是把她打昏,如果苏释是失踪事件的制造者,他为什么不将她杀死然后立刻逃走?是怕距离太近暴露行踪?还是对她存有一丝善念,没有想要她死?
而且,他躲在这里干什么?刚才他明明有足够的时间逃到树林深处去的。
难道他也想看见鱼塘底下有什么?
我……到底要不要出手?我能打得过他吗?还是我跳起来把他吓跑就好?和姜天然距离这么近,他如果没有枪和刀具的话,很难对我造成伤害……
她闭着眼睛装昏,心里盘算着各种各样的可能。
苏释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鱼塘的方向。
“啊!”鱼塘边围观的众人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几个人跳进鱼塘,其中就包括了姜天然。霍星听着那惊呼,心里微微一沉——果然,那下面有不详的东西。
苏释眼睛也不眨一下,仍旧是睁得滚圆从草缝间看着外面的人群,目光中有股说不出的清冷的味儿。
“几个?”有人在大声疾呼。
“一二三四五……五个……”有人以同样歇斯底里的声音回答。
有人的声音还很柔和,“六个。”
“六个?第六个在哪里?”
“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姜天然的声音柔和平静,听在霍星耳里却是晴天霹雳,六个?六个什么?
尸体?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个打昏她的男子。
他年轻,漂亮得像个女孩,个子很矮,身体瘦弱,眼神清澈明亮,目光很冷,有时候很凶,但并不阴森可怕。
这个人真的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他绝对不是本地人,那又为什么千里迢迢的跑到圃元县,去杀害六个与他完全不相关的村民?
为了“翡翠菩提”?
坑洞外的喧哗越来越大,已经很明显听得出,鱼塘底下的确发现了尸体,但详情究竟如何却听不见。就在外面乱成一团的时候,树林深处骤然传来碰的一声震响,就像特别响亮的鞭炮声一样。霍星全身一震,那是——
枪声。
外面突然间乱成了一团,有不少人又向着树林深处跑去。
那个枪声传来的方向,正是薛纯茶去寻找霍星的方向。
她再也无法沉默,她既没有跳起来打昏苏释,也没有转身就逃,在这种时候她的心完全沉没在一片沉痛和后悔中,那种近乎绝望和死寂的后悔,让她的声音显得出奇的平静,“苏释。”
苏释转过头来,他很显然是吃了一惊,但并没有说话。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无意惊动外面的村民和警察,“我只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平静的看着他,“我很喜欢你,不想怀疑奇怪出现的你,也不想你为什么不爱和我们说话,不去想你讨厌我。我很愿意相信你是个痴情的男孩,为了没有消息的女朋友来到这里,为了她住在荒山野岭,为了她即使不会游泳也会跳问仙湖,不怕吃苦也不怕死。但是……”她抬起手摸了摸颈后被苏释打肿的地方,“你为什么打昏了我?”
苏释又咬住了嘴唇,光线晦暗的坑洞中,只看见他的眼珠光彩流离,煞是好看。
“说。”她平心静气地说,“外面的鱼塘里有尸体,树林里有枪声,如果你一早没有打算杀人灭口,那就给我解释,让我相信你有苦衷,让我相信你不是坏人。”她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要再一次打昏我不容易,我只要在这里喊一声,你就会被包围,即使你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她耳边的长发因为苏释的拖动已经很凌乱,卷曲着垂了下来,在脸颊旁轻轻的飘,“我很想……相信你不是坏人。”
苏释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我……”
“你什么?”
“我……”
“啪啦”一声,霍星的眼前多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苏释的目光丝毫没有升温,虽然他的语气似乎有了某些犹豫,但目光坚定清冷依旧。
举在她面前的东西,是枪。
她的心在一瞬间变得透心凉,甚至是瞬间结了万年的冰霜又瞬间碎裂了一地。她以为他不会杀她,他却骤然持枪对着她,他为什么会有枪?因为她说了这么多,所以他干脆想杀了她了事么?
冷、血、无、情!
世上怎么能有这样冷酷可怕的人?即使是一只猫一只狗,不管它长得多丑多惹人讨厌,相处了一天一夜之后也不忍心把它一脚踢开吧?何况是人呢?何况……
何况她是做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将要得到这样的报应?她其实背叛了职责,她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仅仅是一个解释,根本没有要把他怎么样,有必要……杀人吗?
眼泪在眼眶里转,心里冰凉的绝望又增加了一层,她是因为什么喜欢上这个人?为了什么努力想要把他逗笑?为了什么将所谓的“工作”抛到一边?她其实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为了亲近苏释,她把薛纯茶和姜天然丢到一边,而结果……就是死么?
突然间一股出奇强烈的怒气爆炸开来,她看着指在额头前的枪管,额头一扬,“老娘的话都已经说到仁至义尽委曲求全连自己都要听哭了,你不感动也就算了,要杀就杀,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老娘要是死了,告诉你,半夜三更月黑风高的时候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走着瞧!动手吧!”
苏释的眼神是一愣,霍星在他面前虽然古怪,但从来没有这么野蛮过,他像是看到公主突然变成泼妇一样,虽然这公主本来也是个野蛮公主,但公主和泼妇的形象也是有相当差别的。
霍星大吼大叫,而苏释一时并没有扣动扳机,声音马上惊动了鱼塘边的人群,姜天然第一个冲了过来。苏释手里银黑色的枪管笔直指着霍星的额头,微微一顿,他提起霍星捡到的那个疑似装着香料的塑料盒子,敏捷的从坑里窜了出去,一下子消失在坑外的密林中。
“谁?追!”外面有人喊叫着对着苏释的背影追去。而姜天然跳下坑洞,惊奇的看到霍星呆呆的坐在里头,他蹲下来用湿纸巾轻轻擦了擦她的头,“有受伤没有?”她呆呆的看着姜天然那微笑得纯洁无瑕的面孔,突然一把抱住他,趴在他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轻轻摸了摸她被苏释重击的后颈,她觉得就像被母亲温柔的抚慰着,手上越发紧紧地抱着这个温暖柔软的躯体,拼命的把自己的眼泪擦在这个软绵绵的东西身上。
手里这个温暖又柔软的东西是无害的,是会保护她的,是好的。
7 真相01
苏释跑了。
霍星哭了。
半天之后,薛纯茶和姜天然坐在圃元县派出所的办公室里,薛纯茶手上还有一把银黑色的手枪玩味的一接一抛、一接一抛。
霍星抱着一杯咖啡,呆呆的看着薛纯茶,薛纯茶手指一转,把黑黝黝的枪口对着霍星的脑袋,吹了声口哨,“碰”的叫了一声,他似乎已经把霍星射死了。霍星苍白的脸上有了少许红晕,仍然是呆呆的看着他,眼神终于有了少许生动的色彩,过了好一会儿,“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你没有受伤吧?”
“看来还不是很呆,竟然还会关心别人。”薛纯茶把手枪重重扔到霍星怀里,她下意识的接住,入手很轻,那是支塑料的仿真玩具枪。薛纯茶坐在办公桌面上,翘起他那双修长的腿,“先告诉我你和苏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逃了?”
“我不知道……”霍星喝了口咖啡,勉强地说,“我什么也没有发现,走到那个鱼塘旁边的时候,他把我打昏,拖进了那个洞里。”
“后来你醒了,为什么没有及时呼救?”薛纯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我……”她沉默了,薛纯茶笑了笑,“你在庇护他什么?”
她呆了很久,终于又说,“我捡到了一个香味很浓的塑料盒子,苏释逃走的时候,把它带走了。”
“香味很浓的塑料盒子。”薛纯茶伸出手指摸了摸下巴,“看起来像什么?”
“苏释说那是香料。”霍星低声说,然后她问,“树林里有人袭击你吗?”
“有。”薛纯茶摆出笑脸,“一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小女孩,枪法相当不错,距离五十多米,手枪开枪能打中距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大树。”霍星抬起手来拍拍脸,用力捏着自己的脸颊,“她为什么要袭击你?”
薛纯茶笑了起来,“因为苏释在鱼塘边把你拖走,等于告诉大家,距离真相已经不远了。她要掩护苏释,又不想事情败露得太快,所以故意在树林里开枪,引走大家的注意力,可惜的是太迟了,鱼塘里的东西已经见底了。”
“鱼塘里有什么?”她呆呆的问,“尸体?”
姜天然给薛纯茶也端来一杯茶,“水里一共沉着六具尸体,捆绑在一起,其中有一具遭到利器砍杀,几乎切成了两半,其他五具都是枪击致命。”他的声音很温柔,但霍星明白他的意思,幽幽叹了口气,“六个人,都是他杀的吗?”
“想知道我的判断吗?”薛纯茶喝了口茶,“笑一个我就告诉你。”
“呵呵——”霍星裂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告诉我。”
“我的判断是——”薛纯茶闲闲地说,“也许是。”
“一点也不好听。”她垂头丧气的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杀人犯……我为什么真的没有觉得他可疑……啊啊啊啊!让我死了算了!”她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的扯,“让我死了算了!”
“圃元县问仙湖边六个村民失踪,目击者说还看到两个中学生上山。从身高样貌上看,苏释和在树林里袭击我的小女孩,都符合‘中学生’的特征,很容易让人误会成上山游玩的学生。他们身上都携带枪械,在这里滞留三个多月之久,显然不是本地人,衣着打扮也很入时,所以我认为这既不是仇杀,也不是情杀,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劫财,第二是雇凶杀人——也就是说你的王子很可能是一个杀手。”薛纯茶双手插进口袋,“但那小子演得太像了,一开始我也没有看出来这么个瘦瘦小小像女人一样的小男孩,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大案,以他的表现和冷静,以及持枪和劫人的熟练程度,一定不是生手。”
“也就是说,他可能是一个赏金杀手,只要有人出得起钱,他就会做任何事。”姜天然打开文件,文件里有法医对鱼塘底下六具尸体的简单描述,“鱼塘底下六具尸体都是男性,几个人都是三年多前从外地搬来的,户籍不在本地,虽然暂时查不到姓名,但其中并没有人符合苏释对‘理佳’的描述,所以——”他合上文件夹,“关于理佳的所有事,都应该是他在骗你。”
霍星呆呆的看着姜天然,她几乎不能相信长着那样一双漂亮眼睛,眼神那么诚挚坚定的男孩会骗她,被同学排斥的事、写信三年的事、为了理佳去跳问仙湖的事,全部……都是假的?“既然没有理佳,他为什么在水底?”
“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像他们两个人,如果是杀人劫财,已经得手很久了为什么还不离开杀人现场?如果是杀手,那就更奇怪了,从来没听说过杀人以后还住在现场住了几个月的,除非——”薛纯茶打了个响指,“他们在等谁回来,所以要隐藏尸体,把一切伪装得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还放出水怪谣言,要引谁回家。”
“等谁回来?”霍星想到“理佳”,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但问仙湖边的村民怎么会引来这么大的杀机?就算是‘翡翠菩提’很名贵,也不值职业杀手上门杀人吧?有这种胆魄,怎么不去抢银行?”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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