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书道:“可不是吗?天宽地广,为何女子非要拘束在闺阁中了此一生?”
沈氏半晌不言,忽而轻声唤了外间的半兰道:“你把前日我准备的那套衣服拿来。”
半兰在外间应了,半晌送进来一只包袱。沈氏接过来打开,取出一件绣白鲜根交领长衫,并一件丁香色一片式齐腰裙,配着深紫色禁步宫绦,接着,又捧出一片荷花式大云肩来铺在炕上那短袄上,问贞书道:“你觉得可漂亮否?”
贞书见那白鲜根绣翠径粉蕊,绣的丝丝分明,不禁用手轻轻抚了道:“这绣活作的可真好,仿如活生生的花儿印在上面一般。”
沈氏复又叠起来包好,将包袱推给贞书道:“我是照着你前番给贞媛披的那件褙子长短裁的,与你身量必定合适,也不用试了,到了后日宴席,你便穿着这身衣服面客,可好?”
贞书本以为这是沈氏后日要穿的衣服,那期她竟要送给自己,忙摆手道:“我前番闯了大祸,祖母后日必不要我面客,怕要辜负四叔母好意。”
沈氏执意送到她怀中,才道:“我前番在寺中没有帮到你,在老祖宗面前也未曾为你呈言,你还尽心尽力帮我,我岂能不为你奔走?你且放心,后日我必要老祖宗叫你面客的,只是这衣服,你却不能告诉任何人是从我这里拿的。老祖宗不喜庶子媳妇们走的太近,我也不好帮你太过。”
来了这些日子,贞书岂能看不到沈氏的难处。当下便也收了包袱道:“如此多谢四叔母。只是我面皮黝黑,颜色太村衬不起这衣服来,怕要叫人笑话。”
沈氏抿嘴一笑,伸手取了炕柜上的铜镜过来递给贞书道:“你可瞧瞧,你还黑不黑?”
贞书一向不曾照过镜子,这回灯下铜镜里看自己,竟望到一个浓眉大眼,鼻子尖俏俏的美人儿,犹不能自信,半信半疑望着沈氏道:“你这镜子倒照的我好看。”
沈氏收了铜镜道:“京城的水色养人皮肤,京中女子才会皮面白嫩,你在京中这些日子,早滋润的皮白肤嫩,再不是初来时那黑皮样子了。我虽旁的本事没有,搭配衣服却还是十分有眼光,你先将衣服收好,后日穿了,我保证你定是个艳压群芳的娇美人儿。”
贞书自幼至大,还未叫人这样夸过。又兼她饮了几杯酒,此时晕晕乎乎,揽镜自顾半晌,竟对那套衣服有了别样的期待,仿佛自己穿上就真能变的漂亮,也会因漂亮而愉悦一般,喉中有着不能自抑的激动情愫,暗暗捏紧了怀中衣饰。
☆、第17章 正日
因十七是正日子,要大开筵席接待贵眷并请些杂戏班子前来逗乐,自家人献寿礼便定在十六这日傍晚。苏氏与陆氏,沈氏三个自然是要在老祖宗钟氏身后长站规矩,久不进后院的宋岸谷也回来了,隐坐在侧面灯光的黑影里,不笑亦不语,手中转着两只明光油亮的山核桃。
因贞媛为长,又是多年未曾进今祝过寿的,便第一个捧了礼物过来。那苗妈妈过来将托盘接过来,贞媛才在蒲团上跪的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柔声道:“恭祝老祖宗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钟氏微微点头道:“可怜见的,快起来吧。”
吕妈妈走过来拈起贞媛寿礼抖落开来,便见她绣的是一幅四开的屏风扇面,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苗妈妈笑道:“老夫人快瞧瞧怎么样?”
钟氏扫了一眼道:“难为孩子辛苦,这些东西咱们家里多的是,很不必如此。”
贞媛施礼颌首而退,贞玉便款款走了上来,身后跟着丫环寄春,手上亦是捧着托盘。
贞玉款款下拜,抿嘴一笑道:“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钟氏眉开眼笑,频频点头道:“好!好!”
苗妈妈接过寄春所捧的托盘,吕妈妈亦连忙扶起了贞玉。钟氏笑嘻嘻问道:“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贞玉一撇嘴道:“我吃着老祖宗的,穿着老祖宗的,用着老祖宗的,这整个人都是老祖宗的,最好的就是这个人,送给老祖宗呗!”
这一席话说的钟氏周围一众人皆笑了起来,陆氏也是凑趣道:“还是二姑娘嘴巧会说话,能逗的老祖宗乐呵。”
那苗妈妈揭了托盘上红布,只见上面或坐或卧,是四个黄蜡石雕出的大胖小子,有憨卧的,有啃足的,亦有吃手的,还有个咧嘴傻笑的。钟氏知贞玉的心思,面上仍是笑着却半晌不言,苗妈妈以为离的远钟氏看不清楚,忙端着往前凑了道:“老祖宗,您瞧这些小子,又金贵又招人稀罕。”
贞玉亦是笑而不言,重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接下来便是贞书,她捧着一双鞋道:“孙女手拙不善针线,还请老祖宗见谅。”
那苗妈妈才接过鞋子,她亦结结实实扣了三个响头才罢。
接下来轮到贞秀,她除了一双鞋之外,还备了一柄纳纱团花扇,扇面绣着端凤朝阳。接下来是五姑娘贞瑶,亦不过一双鞋子,贞怡献上一件拼色水田衣,却是苏氏一针一线替她纳出来的。七姑娘贞妍尚小,也不过上前学人磕个头也就罢了。
三房的宋长钟,也是宋府小一辈的长子长孙,他今年虽不过十五岁,倒与陆氏一般生的人高马大粗粗壮壮。走路亦是带着风一般,说话更是声如洪钟般亮堂。他跪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也只嘿嘿一笑,言语都无。
贞玉与贞秀见此相视而笑,心道这家伙也是傻得可以,该表现时不表现,难怪这些年都在文县出不了头。
未了便是大人们,三个儿媳妇拜过,宋岸谷才持手轻咳一声道:“儿子给母亲磕个头吧。”
钟氏扭身道:“罢了,你也累了,回去吧。”
宋岸谷一笑道:“不过磕个头而已,母亲都不受,儿纵有千般孝心,何处可剖心?”
这母子似有不睦,眼看屋中气氛渐凝,沈氏疾步走了过来,拉宋岸谷跪在蒲团上道:“老祖宗千秋,我们夫妻给老祖宗再磕一个。”
宋岸谷拜完,起身整衣罢,也不招呼沈氏,径自出门扬长而去。
钟氏的脸映在高烛灯火中,阴晦不明,半晌才挥挥手道:“也罢,你们早些休息,明儿务必早些起来。”
几个儿妇各管一摊,要照料厨房烟火,几处院子皆是灯火通明,时时都要巡视,今夜顶多能歇个把时辰。贞媛几姊妹也是一到五更天就起身成妆,要到钟氏面前伺候。
钟氏今日穿一件焦色万字纹提花缎长褙子,领上刺绣着仙鹤寿桃。她本有品有服,因子丧而不着,仍不过穿着平常衣服。
几位姑娘今日头上螺钿长钗,身上玉饰珠佩,打扮的皆是浓桃艳丽,好不动人。贞书亦将新衣换上,跟着贞媛几个到了上房。她身量纤瘦,不打扮仍是平常,稍穿件漂亮的,便比旁人出挑几分。
钟氏心不在此,也无心看她几个穿着,只略略扫了一眼道:“叫两个大的跟了来吧。”
她今日要在外院正厅里见客,须得带上几个姑娘陪侍在侧,一则叫姑娘们见见人,二则也叫来拜寿的眷妇们看看几位姑娘。
贞玉急忙摆手道:“我要带上四妹妹,她今日特特儿打扮的,老祖宗您瞧……”
钟氏扫了一眼微微点头道:“嗯!”
她扶了双双起身便要出门,便见沈氏嫣然带笑自外面走了进来,款款敛衽道:“老祖宗今日这衣服颜色稳重厚实,衬的老祖宗更显年轻精神了。”
钟氏问道:“厨房里安排的如何?”
沈氏道:“人客们必都是用过早饭来的,是以只略备了些点心汤品。午间的席面此时已备停当。”
言毕过来亲扶了道:“让媳妇送老祖宗到外院吧!”
钟氏不言,却也伸过手来。沈氏回头四顾又叹道:“姑娘们今日皆是打扮的如此明艳娇媚,着实动人,眷客们来了,怕是最羡慕老祖宗这一水儿齐列列如花似玉的孙女儿。”
钟氏道:“这有什么稀罕?只带两三个到外间也就罢了。”
沈氏扶了钟氏道:“年有春秋四季,花有梅兰竹菊,好事要成双成对,带上四个不是更好?”
钟氏听了这话,也是略有思索,回头扫了余下几位姑娘一眼,贞怡贞妍几个皆是小女儿态,还见不得人。惟贞书一袭长袄上粉蕊绿茎,端端的站在那里,白妍娇面,一双浓眉下杏眼含秋,正是最娇艳动人的年级,偏她混身有种凌利出尘的精神气,贞媛贞玉几个比之她,皆是小女儿神态,唯她落落大方站在这里,才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只是钟氏一回想前几日这丫头还包着帕子掏鼠洞抓蝙蝠,也不知那手洗净了没有,心中对贞书那些厌恶不但未去,反而更深。心中冷叹道:为了培养贞秀,我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到如今终究只是平常货色。贞书这野丫头生在乡野,苏氏又从不管束,妆饰起来却有模有样。可见有些东西许是天生,人力无法改变吧。
当下却也点点头道:“那就带上吧。”
贞书听了这话,亦趋步跟了上来。
一行人出随和居一路行来,宋岸谷带着长钟,长灿和长贵几个,并前院的一众仆从,守在路上,远远见了便磕头跪拜行大礼。大礼即毕,奴仆们各人自去干各人份类的事,宋岸谷亦要支应前来祝寿的男客。而钟氏便在正厅坐定,待各府眷客前来祝寿。
这一日宋府门前车水马龙,府中亦是欢欢闹闹不绝。钟氏在随和居相陪的,正是几位国公府并侯府的夫人们。
那杜国公府的继夫人杨氏亦来贺寿,她继子自应天府出逃半月,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她却仍是淡淡神色。
宋府几位姑娘,并其它各府的姑娘们,多数皆未曾见过这位被继子□□的国公夫人,是以今日听闻她要亲临,皆是揣了十分的好奇,磨缠在随和居正房不肯出去。
这国公夫人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级,凤眼长眉,窄颊尖颌,若论面貌来看,也不过平常,只是她眉眼间存着妖娆,红唇似丹,无论盯着谁莞尔一笑,都有种要勾去人心魄的艳丽感。这一屋女子尚且如此,男子见了她,更不是要被勾了命去。
出了随和居,那聂实秋快人快语言道:“杜国公好福气,人到中年还能娶到这样艳丽一个尤物来。”
窦明鸾道:“尤物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你可知什么是尤物?”
陶素意道:“《左传》中言,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所以……”
聂实秋回头接了话道:“所以看来杜国公德义不够,震不住这尤物了。”
贞玉与贞秀几个听了这话,皆是放声大笑。她们的宴席安排在贞玉善书院中,一应皆由贞玉陪伴。待到午间席散,各公侯府的夫人们自然是告辞归家。唯几个女儿家还依依不舍,贞媛贞玉几个一路相送,聂实秋叹道:“花又开过一回,春光又逝,再见不知何期。”
窦明鸾听了笑道:“你如今正该是春风得意的人,如何能发此哀音?”
聂实秋笑而不言。贞玉贞秀几个直送到西门外见她们上了马车,才依依不舍而返。
因府中还有几位钟氏旧年相好的姐妹留宿,贞书与贞媛两个皆是陪伴在侧。两人皆是陪侍到晚间用完晚饭,钟氏亲自去陪伴了以后,方才辞过回小西院。回屋掩了门,贞书才悄声问贞媛道:“自上次别后,你可曾有过那章瑞的消息?”
贞媛摇头道:“也不过这几日,咱们在广济寺那事情,虽说两府瞒下了,可他与窦可鸣交好,只怕……”
贞书叹道:“这就是了,我方才听闻那聂老夫人说,章瑞已托人向聂府提亲,聂府上下似乎都挺满意,只怕他们不日就要成婚了。”
贞媛半晌无言,良久才轻叹道:“皆是缘份,怎好强求,罢了,你快去休息,我要睡了。”
贞书走到门边又回头,见贞媛背身屈身侧躺在床上,也不见她面上是何神色,仍又安慰道:“若男子以门弟而挑拣妻子,那他本身便不是什么良配。”
贞媛挥手道:“莫说了,快去吧。”
自这日往后,三天大宴已毕,阖府上下皆是累脱了形。贞媛等姑娘们还好,不过陪侍各府的老夫人用饭吃茶,院子里走一走活动活动。苏氏与沈氏,陆氏几个整日忙里忙餐,四处照应,掂着小脚颠颠跑来跑去,腿都肿的油亮发胀。
好容易到第三日晚间送完宾客,连饭都懒用,苏氏便回了小西院歪躺在床上,哀声叹气道:“这回咱们二房也是替老祖宗敬了忠的,我瞧她面上也十分爱惜你们,到了明日拜别时,你们就跪在她面前哭。自求留在膝下侍奉,看那个有福气能留下。”
☆、第18章 过山
贞媛哑然不语,贞秀仍在贞玉处住着。唯贞怡频频点头道:“好!”
贞书心里苦笑道:竟有人愿意哭着哀求着找罪受,可不是天大的怪事?
三房陆氏身体墩实经累,次日一大早便套好了马车前来辞行。钟氏此时也累瘫了强撑着点头,挥手道:“都快走吧,回自己家里去享清福,在这京里狭促地方叫你们都不自在。”
苏氏捏了方帕子左瞄右顾,见钟氏身边两个婆子皆出门去送三房陆氏一家了,才悄悄贴近了钟氏,悄言道:“老祖宗,贞媛几个舍不得您!”
钟氏岂能不知她意图,冷瞪了一眼苏氏道:“她们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级,贪新鲜都不够,不厌我这个老古董就不错了,岂有不舍之理?”
苏氏以为自己站了半月规矩,总算能在钟氏这里落点恩情,岂知她仍是这样阴阳怪气的口气,心中也是又恼又怯,却也只能苦压下去道:“贞媛如今也大了,这回时间短又没相到好人家,老祖宗您看,您是不是把她留到跟前朝夕侍奉着,顺便也……”
钟氏道:“我原就说过,要在京中为她几个择亲,本也不是你求的我,更不是我答应的你。既她们在我府中住了这些日子,我祖孙情也算尽到了。你这皆是成年未嫁的姑娘们,放在我这里出了岔子,影响贞玉闺誉不说,届时我于你也无法交待。”
她仍还是要拿广济寺那件事来说事。
苏氏咬唇半晌又道:“那您瞧着贞怡如何?年级又小,又惯会逗人乐的,老祖宗……”
钟氏拿了拐杖起身,重重捶着地面道:“罢了罢了,我也乏了,你们快走吧。这府中地方窄促,也不能容你们常住。”
苏氏还跟在后面轻声叫着:“老祖宗……”
钟氏头也不回,进内间去了。
贞书看不过眼,过来搀了苏氏道:“娘,走吧。”
苏氏前几日虽苦累,还撑得住,这回是真垮了,整个人软塌塌任由贞书贞媛两个搀回了小西院。才进了屋子,她两个将苏氏扶在床上躺下,贞书正要低头问苏氏是否那里不舒服,岂知苏氏一巴掌便刮到了贞书脸上,咬牙切齿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惹了北顺侯府与贞玉生气,至少贞媛还能留在京中,你……”
贞媛见母亲扬着手又刮过来,忙回护了贞书道:“母亲,咱们莫要再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好好儿的回家,好不好?”
苏氏那里肯依,推了贞媛道:“你是她孙女,她怎能不管你?你跪到随和居大门上哭去,就说自己执意要留下,她定会心软。”
贞媛摇头道:“我宁可嫁在徽县,也不跪。”
贞媛是长女,苏氏向来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此时气极,也只拿手指戳了戳她额头道:“我费了那许多心血培养你成材,你就在徽县嫁个农户,你能对得起我?”
贞媛垂头不语,贞书回道:“嫁个农户有何不可?这世上农户远比侯府多,难道人人家的姑娘都要嫁在侯府当侯夫人?那怎么也没见那农户都断子绝孙的?这京城又有什么好处,叫母亲一而再再二三这样低三下四的哭求?祖母明明是厌我们二房的,我们再这样闹,只会叫她更厌恶,为何不大家收拾收拾回了徽县,仍过我们的自在日子?”
苏氏气的脸都变了色,颤抖了手指道:“你懂什么?与我一般的妇人们,生活在京中,仆婢成群伏侍着,上好的胭脂水粉用着,绫罗绸缎穿着,仍娇艳的如二八年华一般。我却在那穷乡僻壤连件好衣服都寻不到,胭脂水粉都是最劣质的,比在人家跟前,立时便矮了一大截。我无子本已是苦命,若在老死穷乡,不如就此一头撞死算了。”
宋二姑娘择婿记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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