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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节

    但他看到了窗台下的小榻,阳光洒在小榻上,亮堂堂的,恍惚间,周绪晃了一下神,他记得夫人最喜欢在这种小榻上看书。
    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书架不大,周绪随手抽出来一本,是《氾胜之书》,讲农事的,书页翻到原先主人经常看的那页,是关于农种的溲种法,书页一角被主人轻轻的折了半小角,似是刚看完。
    他侧目一看,书架上居然都是农书居多,很多书都有翻阅的痕迹,周绪想起被夫人派去岭南寻良稻的罗金虎一行人,他们走后,他的夫人就看起了农书,应是在为良种寻来以后,如何实验良种做准备,书籍上记满了夫人小字。
    见阿爹久久不动,萧晴雪立刻酸满眼眶,胀的她难受,狠吸了好几口气才不让自己掉眼泪,拿毛笔的手有些不稳,她不想让清河发现,便看起了各地传回来的讯息,可是并没有什么好消息。
    萧晴雪继续翻阅,县尉文书她自然也看到了,等全部看完以后,她的心底还是不可抑制的起了怒火,恨得咬牙切齿:“决堤这事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就是荀家干的,他们别想逃,我要通缉他们,把他们抓回来处死!”
    “通缉令已经发下去了。”萧清河道。
    萧晴雪看完全部文书,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问道:“麦种不多了吗?”
    “本来够的,被水淹了好多,现还需向外买,如若不及,则补种菜蔬,例如菘菜,豆类等。”萧清河回道。
    萧晴雪想起自己好长时间没有出门了,出门又如何呢,外面情况肯定不好,幽州兵大部分都被派出去找她阿娘了,县内人员死伤很多,受灾事情都靠萧公一人维持梳理,人手定是不足的,外面又冷,衣食不足,艰难为生的人比比皆是…
    善心可以传递吗?如果她帮助了这些人,冥冥之中,会有人帮助流落不知在何处的阿娘吗?
    “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吗?”萧晴雪看向清河:“神佛会看着世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萧清河顿住,他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我尽可能的帮助那些人,神佛能不能把我做的善事都算在阿娘身上,我帮了那么多人,其他人也会帮助阿娘的对不对?”萧晴雪喃喃细语。
    萧清河捏住笔杆,发现不知何时,周幽州早已离开了书房。
    三日后,胡大力与易凡将军以及章友恭章牙将在楚州生擒了王百万,俘虏了一众纔州军。
    纔州军不愧是凶悍难驯的军贼,被俘虏了也不老实,胡大力奇怪这些兵是怎么敢在大将军面前拿乔的。
    “王爷,怎么处置?”易凡请示道。
    周绪看着王百万,以及他身边被俘虏的纔州军将领。
    王百万被甲士五花大绑的反捆在磨石地面上,一身腱子肉挣扎不断,嚷嚷道:“要杀要剐随便,你爷爷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周绪望着他:“你们喜欢吃人肉?”
    “那自己的肉应该也喜欢吃吧。”
    短短的两句话,让凶神恶煞的纔州军面色发白,心肝胆颤,周蛮子是什么意思?
    周绪在铅色暮云中,鬓角风霜如刀,他双手拢袖,轻声保证道。
    “放心,我会让你们吃个够。”
    第264章
    离开汴口附近的泗州临淮村镇岸口, 余石头带着一家继续去往洛阳。
    千里淮河之上,江风凛冽。
    小银子掀开帘子,对在外面的贵人喊道:“外面很冷的, 璎娘,你快点进来吧。”
    听见声音, 妇人转过身, 她走的很慢, 手上拿着一根粗棍, 哪怕过了好长时间, 璎娘仍然不能适应黑暗,余家找木柴的时候,给她带了一根探路用的棍子,顺利走进船舱后, 璎娘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前舱处的一个角落里。
    璎娘刚放下木棍, 小金子就跑到了她面前:“璎娘, 你今天还教我写字吗?”
    璎娘嗯了一声,听声辨别了一下余家小儿子的方向,伸手碰到了小孩的手,有点凉,船舱里的火灶除了做饭的时候燃起,船内温度会高些, 其余时间是不会用木柴取暖的。
    “谢谢璎娘, 你昨天教我的, 我忘记了。”小金子的脸蛋本就冻的通红, 现在更红了。
    “没关系, 我再重新教你写。”璎娘道:“三妹呢?”
    “我在, 我在呢。”小银子连忙挤到贵人身边:“我已经记住自己名字怎么写了。”
    “这样啊。”璎娘听出三妹语气中的骄傲,微抿的唇角荡漾出一抹柔和的笑意:“那你今天可以学新的了。”
    “我也要学。”小金子立刻道。
    一直观察他们的苗翠突然粗声道:“学什么新的,你把自己名字学会写了再说,你妹妹比你小两岁,自己名字都会写了,就你笨,到现在还不会。”
    小金子眼泪哗哗:“可是我的名字就是难写,余金子,金这个字好多线啊。”
    “你小妹的余三妹难道就不难写吗?”听见小儿子诉苦,苗翠的脸顿时阴了。
    小银子才不高兴呢,她明明叫余银子,偏偏阿娘让贵人教她写余三妹。
    “我看两人学的都挺好的。”余家大郎被吵得翻了个身,坐起身来,道:“今天我盯着小金子他们认真写字,阿娘你就不用操心了。”
    苗翠脸色好看了些,对小儿子道:“好好写,写不好今晚就不准吃饭。”
    小金子撇嘴,被自家大哥拍了一下头。
    “阿娘骗你的。”
    璎娘执笔开始教两位小朋友学写字,她眼睛看不见以后,多受三妹的照顾,有次三妹想知道自己名字是什么样子的,璎娘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遍她的名字,她写字时,对字体得心应手,仿佛自己以前特意学习过,不需如何想,就自然写出来了。
    后来,她的工作就变成了教余家的两位小朋友写字,当然没有笔墨,就是用一个方正沙盘,选一个粗细合适的小树枝来写,方便是方便,就是笔力不好掌握,两个孩子如果以后拿毛笔,需要费一番功夫改正。
    毕竟树枝不是真正的毛笔。
    璎娘刚想到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种叫钢笔的笔,又觉得教人习字这事自己以前似乎也做过。
    她写字的手停了一下,脑袋一阵阵刺痛。
    “怎么了?”余大郎站在贵人身边问道,小妹捡到的这个贵人和他们一家一看就是格格不入,无论是她的脸,还是她的手,还是她的背,就算不说话,坐在那,也让人觉得特殊。
    璎娘看向余大郎,这还是那他晚上问过她一个问题后,首次和她说话。
    她写完了余金子这三个字,等自己脑袋不怎么作痛以后,将两个小孩拿笔的隐患说了出来。
    “毛笔很贵,我用小树枝就好。”小银子一点也不介意,贵人能教她认字她已经很高兴了。
    “就是,我能写好自己当名字就行了,管它用毛笔还是树枝啊。”小金子趴在地上,写字的笔画顺序都不对,看的余大郎直皱眉,将他手上的树枝夺了过来,手把手教他重新写了一遍:“好好看璎娘子的手怎么写的,再不认真,我就揍你。”
    璎娘接下来教字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她摸了摸身边余三妹的头发,手把手的教她,今天有余大郎在,小金子便缠他去了。
    两小孩刚接触,璎娘教的也不多,千字文和百家姓以及三字经足够他们学了,甚至还绰绰有余,等两个孩子自己趴在一起练习以后,璎娘发现余大郎一直在她旁边没离开过。
    因为她没有听见脚步离开的声音。
    璎娘伸手将面前的沙盘抚平,沙子是河沙,船主听说自己要教他的两孩子写字,特意靠岸捞了大把细沙回来,洗干净风干后,才得了沙盘。
    她端坐着,双手似是畏寒,拢在袍袖中,松挽的长发用一根布条系在身后,寒江的风水让她浸染了几分清冷色。
    前面,两个小孩练完字以后,头碰头的玩起了游戏,谁的力气大,便能让谁撞个跟头。
    “你觉得他们以后真的能握笔念书,有出息?”余大郎看着小弟小妹,寻常丰产家尚且供养不起一个读书人,何况是他们家。
    该说是贵人不知人间疾苦,随口一说的话都带着天真,余大郎内心发笑,偏偏心口堵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憋的他难受。
    凭什么不能呢?
    余大郎矛盾的心理让他的话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咄咄逼人。
    璎娘手指在沙盘上写字,侧颜带着妇人特有的沉淀温和:“为什么不能呢?”
    一句话让余大郎心瞬间滚烫烧起来,是啊,为什么不能,他从小就不甘平凡,总想要出人头地,现在这个想法仍没有变。
    “看璎娘子你的衣着,就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不懂我们这些小民的艰难,我们家可养不起一个读书人。”余大郎在璎娘子的不远处坐下来:“光是笔墨纸砚,夫子束脩就够让我们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活了。”
    “起步唯艰,只能比其他人走的慢些,也好过不走,不是吗?”璎娘子声音一直轻缓的。
    她听出了余家大郎隐有仇意的偏激,这种偏激十分符合那夜他问洛阳繁花盛景的极度向往。
    他的出身让他自觉低人一等,可他的自尊心却是十分强烈 ,从他那晚不会追问就可见一斑。
    本身还带有一些小聪明,因为苗翠偶尔提起过余大郎他赌钱从来没有大输过,好几次甚至骗过了赌坊的人,也许还带点喜欢戏耍他人的心理。
    璎娘一瞬间想了很多,这种对余大郎的剖析让她感觉她以前似乎耳濡目染过,不自觉的就这么做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苗翠挑选了些鱼段给这位失明的贵人。
    璎娘对她道谢。
    “不用谢,我家二小子笨,璎娘你多多费心,他要是不听话你就告诉我,我来打他。”苗翠笑道,余石头闷头吃饭不说话,只在下午教学的时候,璎娘发现前舱似乎生了炉子,温度高了些。
    她的身体终于好受了一点。
    江上说是寒风刺骨也不为过,夜晚里手脚时常冻的冰麻,无法入睡,白日里呼吸也如冰雪入肺,有时摸着藏在袖中的木簪时都觉得像在摸一根冰棍,身上疼痛亦被这寒冷压下了。
    其实她觉得三妹更聪明些,但余家话里话外都是着重照顾余金子,璎娘便只能偷偷照顾下三妹的学习进度,多念些记忆中的书给她听,她应该看过许多诗本游记。
    每当这时,璎娘就会感觉到余大郎也在听。
    璎娘暂时就在余家栖身,负责教导两位孩子认字启蒙,至于余大郎,他想听就听,直到有一天,余二郎的作业有些古怪,她摸着细沙痕迹,字体不像往常那边歪扭,而是笔直有样。
    “小金子太笨了,我代替他写好了。”余大郎故作若无其事道。
    璎娘认真查完以后:“写的很好。”
    两人谁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下一趟岸口停靠的时候,余大郎除了买药还买了些书回来,让小金子念,小金子字都认不全,哪里会念,被小银子拿给璎娘子了,她认的字多,勉强念了断断续续,有些不认识的字直接略过。
    璎娘倾听了一会,拿起那卷书本:“这本应该是吴道子的雅山集吧,它里面主要讲的是各种名山大川,里面应该还有诗人为它们写的各种诗句。”
    璎娘听三妹念,她就在一旁补充,小银子偷瞄看了一眼大哥,发现他斜靠在舱门口,低着头,正听得认真呢。
    小银子捂着嘴巴笑起来。
    虽然没有师之名,但有师之实,璎娘感觉翠娘和船主对她客气了很多,她一直紧绷恐惧的神经终于缓了缓,不再那么草木皆兵。
    吃完晚饭没多久,外出一整天的余石头终于回来了,放下粮食后,他略带惊慌道:“楚州那边已经被反贼攻占了,听说楚州那个大将军吃自己吃死了。”
    一句话讲的不利索,还有点颠三倒四。
    “啥叫吃自己吃死了?”苗翠不理解。
    “就是,就是…”余石头的眼睛都是恐惧:“反贼逼着他吃自己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就吃死了。”
    小金子被吓得跑到阿娘怀里,苗翠也被吓得不轻。
    深夜里,璎娘做了一个梦,梦醒之时,依稀只觉得滔天洪水将她淹没,额头冷汗津津,眼前一片黑暗,冷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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