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的车在一栋二层楼建筑前停下来,妈妈说我们要在这里下车。
下车后,我看见建筑物前站着一位白发老妇和二位中年妇女。她们一见车子进来,立刻向前欢迎。她们三人分别和妈、大哥、三哥、吟翔等人打招呼,而他们彼此似乎早就认识,而且很熟悉。
白发老妇慈祥地看着我,亲切地着说:「你就是淑仪。」
我点点头。我环视四周,虽然对这里的环境感到陌生却觉得很安全。我看见建筑掛着招牌,上面写着「私立翠湖育幼院」。
我们一起走进家里,看见里面有好多小孩,他们的年龄不一,有的还在襁褓中,有的已经读国中;还有一个小男童像患有小儿痲痺,左脚不良于行。除了孩子之外,这个家还有院长和二个老师,就是刚才站在门口的三位;年长的就是院长。
在角落,站着一位粗獷、身材结实和迎翔年龄相仿的男生,他静静地旁观,眼光如利刃,足以透视人心,我不敢和他正眼相对,但总觉得似曾相识。我瞄到迎翔、三哥过去和他打招呼时,他态度立刻变得谦和有礼。
院长带领大家去看我的房间,它在一楼大厅后方的宿舍,最靠近花园的一间,从窗户向外看,可以看到花园和外面的空地以及小运动场。
妈亲自帮我整理行李,整理好后她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得住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生活。」虽然我看不到寒潭,也没见到江忆,但我不慌张。
院长留大家吃午饭,我没胃口,我知道等一下大家都要离开,只有我一个人会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环视眾人一眼,凄凉地走回房间。
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抬头看见三哥进来。
他说:「告诉我,你真的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你三嫂已经替你准备了一个房间,随时欢迎你回来。」
「三哥!」我流下忍了好久的泪,我相信三哥一定知道我早就完全清醒。所有人中只有吟翔是唯一关心则乱的一个。没想到他对我用情如此之深,这份感情,我除了叹息外,还能奢望什么?这些无奈的遭遇,是上天的安排,是不能转移的宿命。现在的我,真的不想再去打扰任何人,所以,我跟三哥说:「我需要学习成长、独立,不能老爬上你的背去玩『心语』,等我有勇气自己踏上回家的路,我会回去探望妈和你们。你会让我安心的在这里过日子吗?就像我让你们放心地去追求自己的世界一样。」
「会,我一定可以让你安心,相信我。」
「我相信你。如果我能让妈安于命,我是不会甩脱这个责任的,你不会觉得我丢一个包袱给你吧!」
「不!是我们忽略了妈的感受,这件事本来就是我早该做的。谢谢你提醒我们,让我们没有遗憾。」
我跟着三哥回到客厅,静静坐在妈身旁,看见妈在擦眼泪,我低声告诉她:「我真的没事,三哥知道。」
临别时,吟翔特别把粗獷的人介绍我认识,当他面对着我时,他冷峻的眼神又回到脸上,说:「我叫『江忆』,我们见面了。」这句话似乎没有吓到大家,只有我一头雾水;转头去看吟翔,他脸露难色。
自称『江忆』的人告诉大家:「她是我的主人,我的朋友,我知道如何待她,请大家放心吧!寒潭旁有一片竹林,还有果园,里面有很多种果树,荔枝、香蕉、白凤桃、李子都有,有空欢迎大家来挖笋子,採时新水果。」
妈妈一行人居然和他联手演戏,把他当作是我的江忆,是我曾经认识,也是心中日夜思念呼喊的老朋友。
不知道吟翔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还容许他撒谎。然而除了来这里,我似乎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身。想到这里,我放开心里的疑问,任由他们去演戏。
住进新家这几天,我几乎睡的多,醒的少。午后,我独自在房里小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李、纪两位老师正在教院童唱游,大概是这个声音吵醒我。
走到大厅,我又看见那个江忆一个人坐在大厅里,仰面闭目,姿势拘束。院长正好走进大厅,一见我就问:「还睡得好吗?」这句话立刻让『江忆』醒来。
再见到那对眼睛,心底忽然浮现一个人,我终于想起他是谁了。他就是穿着白衣站在病房窗前的假江忆。
他原本尖锐的眼神,现在看起来柔和多了,他谦和地和院长打招呼,说要带我去寒潭;然后不由分说就拉着我走出育幼院。可能是我太虚弱了,竟然挣脱不了他的霸道。
育幼院在山下水田旁,我们向右转入小径登山,才走几步路,几个弯道,就甩脱山下乡野生活,进入幽静的山林。
好久没在户外走动,山下强烈的阳光与山中的寒气,让我感到乍暖还寒,不禁猛打喷嚏。
自称是江忆的人问:「冷吗?」
我摇摇头,想藉机挣脱他的掌握,不料他竟拉得更紧。我急道:「你…你是谁?」
「江忆,你忘了?」
「江忆不是人,你不是它。」
「你早就清醒了?」他放开我的手,说:「我认为你早就清醒了,为什么要骗他们?」
「三哥知道,我没有骗人。」
「所以,你只是想骗他?」
我知道他口中说的他就是宋迎翔。我回答:「我也没骗他,只是这样对他比较好。」
「能吗?」
「我不醒,他就会死了这条心。」
「如果你疯了能让他死心,你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他一脸不屑地说:「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想见寒潭,我们现在就去寒潭。」
「没有寒潭。」我倒退一步,用坚定的眼神瞪他。
他凝视着我说:「是不是不会爬山,所以,不敢去。到寒潭必须先经过一个陡坡,不过是三分鐘的脚程,虽然没有江忆带你飞过去,但很容易就可以通过。」
「是他告诉你的?」
「你真的确定我不是江忆?」
「也许你真的叫做江忆,但世上没有我心中的江忆,也没有我梦里的寒潭。」
「那是因为我让你看到真人江忆,又正要让你见到梦里的寒潭,你怕见到『江忆』和『寒潭』后会让你的希望毁灭,梦境破碎,所以,拒绝接受真实。」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世上没有我的寒潭,又何必要费尽辛苦爬山去找寒潭?」我转身往山下走,他快步挡在我面前,说:「既然来了,何妨跟我走一趟寒潭?」
「就算你真的是江忆,山上也有寒潭,潭边也未必就有我摘种的黑玫瑰,自然也不会有我的竹篱茅舍。」
「为什么不自己上去看看,也许它完美得如你所想,甚至比你的梦境还更美更真实。」
他的话挑动我的好奇心,我疑惑地望着他,世上真有人会为我创造一个和我幻想中一样的世外桃源吗?他篤定的眼神不容我拒绝,应该说他的行动是迫使我放弃自主的力量;然而在我心中仍是不服。
他拉着我穿林绕径,在陡坡前我们停了下来。他指着右首边的產业道路,说:「有两条路可以上到竹屋,一条走產业道路经过竹屋前院直达果园,是为运送水果而修建的;另一条就是今天我们走的山路,必需翻爬陡坡,下寒潭才能走到竹屋。如果不是运送蔬果,我通常会走山路到育幼院。」
我看着陡坡,虽然不高,一眼就可以到坡顶,但超过四十五度的坡度,对我而言的确不容轻忽。
我往前走不到十步,已经两脚发软,他伸手拉着我,好不容易把我拖上到坡顶。坡顶是个小平台,平台四周种了各种各色的玫瑰花,淡淡香气袭人。平台前是小断崖,与对岸山势形成一个小小山谷,平台有石阶通往山谷。面对小小的山谷,看见对面崖壁飞下一条灵动的白龙泉,是水潭主要的源流;白龙的两旁还有大大小小的瀑布层。飞瀑注入潭中,搅乱一潭碧波。水泉再向前流入落差仅半尺高的大水潭里。上潭和大水潭景观完全不同,上潭瀑布飞潄,大潭寧静清澈。山谷的右道边也种植玫瑰,其中真的有碗大的黑玫瑰,正傲枝怒放。
我回头看『江忆』,他得意的微笑,昂然向前走来,和我并肩站在平台前缘,夕阳馀暉射进山谷石壁,我被月湾水潭的奇景震摄,静静欣赏『寒潭』的光明与清静,层次分明,美丽极了!梦里晦暗的寒潭那及它百千之一的光明。
『江忆』忽然衝下石阶,跃入潭中,我惊呼未毕,潭面浮出瀟洒的『江忆』,这一幕又把我看傻了,我彷彿回到儿时梦境,『江忆』如蛟龙般在潭中翻波,他不断向我挥手,我慢慢拾级而下,坐在潭边岩石上,看他得意的翻波腾浪。
忽然夕阳收敛了馀暉,潭面一片清冷,『江忆』上岸拾起地上的外套披上,说:「走!到竹林去。」
我不再彆扭,随着他向右走进竹林,出口处有一片花圃,花圃的正前方真的有一间竹屋。
梦耶非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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