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IMO在一个终年积雪的国家举行。
薄翼很高兴,她长这么大还没正儿八经见过雪。
周女士查了当地气温后,忧心忡忡,紧锣密鼓拉着女儿到商场张罗出从内到外好几身厚行头,反季,款式不算多,没办法强求了,周女士只求抗冻暖和,连只有老年人才穿的羊绒厚袜子也买了十几双,搞到最后薄翼那口小箱子塞也塞不下,又赶忙去买两个大箱子才收拾齐整。
出发前,薄翼收到来自方佳的好消息,她们的“不见不散”实现了。
心情瞬间变作增城七月的天空,光芒万丈,万里无云。
怀揣着这样的雀跃与激动,薄翼登上出国的飞机。
领队和副领队携队员提前一天到达,东道主会为每个队伍配备一名志愿者全程陪同,主要负责引导沟通,协调服务。
参赛学生全部住进当地知名大学的宿舍里,每人单独一个房间,确保每个孩子都能休息好。
第二天正式开幕,与大多数赛事不同,IMO的开幕式安排在下午,全程网络直播。
彼端与此端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国内现在凌晨。
薄冀坐在空荡的大房子里,四周幽暗,只有腿上的电脑屏幕亮着。
自上次别后,他们快叁个月没见了,她忙于学习、陪考,而他在学校和医院之间来回打转,好不容易结束毕业答辩,爷爷的身体也勉强稳定下来,工作的事宜又亟待处理,等他终于从奔波里抽离时她又开始封闭集训。
老天就像反复拿他们开玩笑,硬要他们分隔在时间的两端。
散碎得就连发消息也很少。
所以他现在只能依靠网路,跨越千万里的距离,隔着屏幕静静守候。
开幕式上有个流程,每个国家的代表队成员要举着国旗到舞台中央拍照,每个队伍有十几秒的时间摆出自己想要的造型,上台顺序按照国家名称首字母排序,薄翼他们在比较后面。
大多数国家的队员都很放松,在台上摆出各种搞怪的姿势,相对而言,来自东方国家的队员就比较拘谨。
薄翼站在队伍最右端,她和队员们站成一排,从低到高依次排列,最高的队员在左端举起国旗,大家对着摄像机,露出含蓄的微笑。
她皮肤白,白得发光,鲜妍的嘴角轻轻翘起,没有大的表情,但眼眸清亮,在万千闪光灯下依旧耀眼得像颗星星。
“宝贝儿……”
薄冀闭上眼贴近屏幕,然而屏幕是冷的,是平的,是没有呼吸的。
即便如此,二维与叁维也只交错了不到十秒。
他又看不到她了。
好难受,他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再也想不到其他,拿起衣服和护照,薄冀奔往机场。
长途飞行,中间还要转机一次,总飞行时长将近二十个小时。
连夜的飞机,他告诉自己应该养足精神,
因此起飞后没多久,薄冀闭眼睡去。
呜哇——
一道尖利的婴儿啼哭,刺破诺大的安静机舱,将他惊醒。
那孩子只哭了这一声就没了后续,不知是因为得到母亲的及时安抚,抑或这单纯只是他一瞬的幻觉,空气里依然静悄悄的,乘客们安稳沉睡,好像啼哭从来不存在,好像只有他听见了,醒过来了。
他在这样的静谧里,突兀地想到,孩子……薄翼以后会有孩子吗?如果有的话该叫他什么呢?
舅舅还是爸爸?
说来可笑,他想做这个孩子的父亲,想听他叫自己爸爸。
但怎么可能呢?
只要她和他在一起,他们就不可能有孩子。
即便有,即便去领养,即便他成为他的父亲,小孩子最不会撒谎了,难道要在某一天,让他的外婆亲眼看见外孙高兴地拉着自己的儿子介绍——这是我爸爸?
他无声笑起来,竟然笑出了眼泪。
在薄翼的未来,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成为数学家,成为母亲,成为她想要的一切角色,他却是一颗炸弹,埋藏在她的生活里,随时引爆她的所有可能。
舷窗外,稀薄的月光照不穿云层。鳞云片片,每一片上端沁润点滴银白,越往下越黑沉,浑浑漫漫,无边无际。
飞机本身速度很快,可放置在漫无边际、昏暗混沌的云层上,微小缓慢得仿佛静止了一般,以至于内部这封闭的、凝固的空间,就像被独立到世界之外,变成了悬挂在高空的离奇梦境。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他想。
那么梦醒以后,小羽和小北就会发现,他们并不是亲兄妹,他们只是泛泛人世里碰巧遇见的两个普通人,相互吸引,相互试探,相互靠近,情不自禁地相爱,最后矢志不渝地相守。
他又笑起来,眼泪不停。
明明一开始,他是想当好一个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