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女士开锁进门的时候,她的一双儿女正相对无言地啃着西瓜,电视都没开。
她并不是很意外这个状况,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
反倒是挤在茶几与沙发空隙里的大儿子,眉眼间虽然还有些小时候的影子,可站起来却如山般巍峨,早不复记忆中的模样!
泪珠断线似的掉出眼眶,周女士抱紧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冀,妈妈的宝贝……妈妈对不起你……”
薄冀脸上又露出那个浅浅的笑容,他双手环住母亲:“妈妈不要哭,从来不是你的错。”
僵硬一节一节攀上薄翼脊椎,她站在一边,感觉背脊里生出许多让人又冷又麻的丝线,紧紧束缚着她,不得动弹。
再回神时,周女士已在儿子的安抚下止住眼泪,她眼睛依然红红,内里却盈满笑意。
“妈妈买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油酥鸭子,卖鸭子的龚爷爷还记得吗?人家还记得你的,多给妈妈拿了两个鸭腿!你等会一定要多吃点!”她是真的高兴极了,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一样,原地转了好几圈,才想起来得赶紧张罗晚饭。
薄翼想跟进去帮忙,被周女士推出来,示意她去陪哥哥。
只能笑着坐回小板凳。
她想起来开电视,遥控放在茶几抽屉里,被薄冀的长腿堵住,她迟疑一瞬:“哥哥,挪一下腿可以吗?我给你开电视。”
长腿依言挪动,抽屉拉开,遥控器却不在里面。
翻找几遍,依然没有。
清润柔和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是这个吗?”视线里出现一支黑色遥控器。
薄翼点头,沉默接过。
“看小翼喜欢的吧。”
她突然一下不想笑了。
也就真的没再笑。
电视打开后自顾自播放节目,无人换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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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基本只有周女士的声音,她竹筒倒豆子般往外抖落近些年的大小事情,薄冀微笑听着,偶尔说一两句话以作回应,薄翼则全程低垂眼睛认真吃饭。
“你妹妹最近还在上课,学校统一要求的嘛,大热天来回跑,好累哟。她又在竞赛班里,题目我一点也看不懂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遇到困难,有空你帮妹妹看看吧。”
对面朝薄翼看来一眼,轻声说:“我记得小翼竞赛科目是数学对吧?数学很难,我主修物理,不一定会做。“
”这样啊……“周女士看上去十分惋惜,又迅速想到另一件事:”有女朋友没有啦?遇到合适的可以谈谈嘛。有的话就带来给妈妈看看,只要小冀喜欢妈妈肯定也喜欢的。“
”没有的,妈妈,时间太紧了,我其中一个实验的数据出了很大问题,需要全部推翻重做,只有明年一年的时间,我还怕毕不了业……“
”哎呀!“周女士的心跟着揪起来。
塞进嘴里的饭越来越没味道,薄翼索性放下碗筷:”我吃好了,妈妈、哥哥慢慢吃,我进去写作业了。“说着推开椅子,起身回房。
周女士的目光总算有了移动,她先看看桌上剩下的大半碗米饭,又一脸担忧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怎么吃这么一点点?是不是不舒服?“
薄翼摇头:”天气太热了,吃不下。“
”那晚上你想吃宵夜的话一定跟妈妈讲,不要饿着肚子睡觉,乖乖。“
嗯嗯的回应半截被隔断在门里。
房间没开空调没开灯,又闷又热又黑。
薄翼将自己摔到凉席上,摸索着找到遥控。
叮——
空调缓缓启动,电源灯光亮起,呼呼风声吹送。
吹远思绪。
用不了几天,薄冀的事迹就会传遍小区,那些平时对她青睐有加的叔伯姨婶们,一定会齐齐转换夸奖对象。
“薄家老大有出息得很,十四岁上大学,今年二十二岁就快博士毕业啦,还是双学位,老薄家真是会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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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薄翼被渴醒了。
她昨夜就着趴伏的姿势睡着了,一边脸颊烙上横横斜斜的凉席纹路,红成一片。
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只剩一口水,她仰头喝了,却还觉得不够。
拖鞋懒得穿,迷蒙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就往厨房走。
她贪凉,冰箱里常备冰水,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晃晃悠悠倒上一杯,一边喝一边往回走。
刚走到一半,身侧卫生间的门打开,一个人走出来。
待看清楚是谁,含在嘴里的那口冰水已经无意识咽了下去,冰冷滑过,彻底清醒。
“你有病啊!”她轻声尖叫,张皇窜进屋里,随即砰地一声,大力关上房门。
薄翼紧靠门板大口喘息,心脏咚咚咚咚跳个没完。
她低头看见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脯,上面只覆盖着一件细带碎花背心,往下是一条白色的棉质内裤。
空调老化,降温慢,大概是那时候稀里糊涂脱了衣服。
她忘了现在这房子里已经多出来一个人。
真是……
周女士被巨响震醒,打着哈欠游进客厅。
她儿子还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动未动。
“刚刚什么声音?”
薄冀微微侧身:”没什么,妈妈,”一顿:“刚刚起了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