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任令曦还守在租所窗边,监视老屋的异动。
自从下午摩托车拉着小拖车车厢进入之后,老屋就再也没有人出来过,屋子无论哪一层都是门窗紧闭,没有任何收获。连着几个小时紧迫盯梢,如果是一般人多少也应该累了,可是任令曦却像是一樽雕像一般坐在窗旁一动不动,这样的情形对她来说也不是第一次。
甚至她都没怎么和贺云朝交流,贺云朝偶尔开口被她制止,后来只能听见他回应时那边呵欠连天。
等到夜幕彻底笼罩这个老城区的巷弄,任令曦总算看到了一些变化,两个男人从老屋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下午的摩托哥,他们临行前还回头和屋里的人交代什么,走了几步,屋里那人又追了上去,是名女性——与此同时,二楼的房间灯也亮了。
这屋子里人还不少。
待那个女人回屋,先出来的两个男人边走边聊,聊着聊着,那个摩托哥忽然抬起头,往任令曦的方向看了一眼。
任令曦的屋子没开灯,这一眼理论上来说根本没看到她才对,可是眼神恰好对上,任令曦往窗帘后侧身。
那个人还挺警醒,下午她那样卖弄,他也没中招。还是小心点为好,按理说今天他们的调查这样也能收工,可是自从下午听贺云朝说车上的40kg可能是活物之后,她心里的不安就更深,偏要在今天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没几分钟,门口咔哒一声响,有人轻声转动门把。
任令曦警惕地伸手探入包里,握住配枪。
门是锁的,可是她听见钥匙插入锁眼的声音,随后门把旋开来。
任令曦反应极快,假装打了个呵欠。
旋转门把的动作果然停下来。
任令曦心里有了数,收回探向配枪的手,假装刚睡醒,嚷道:“谁呀?”
“是我,有东西落在这屋子里了,想来拿一下,你开开门。”
那个房东的声音。
任令曦不着痕迹地轻嗤了声,这门她不吱声的话,房东自己就开了,一个男人想要偷偷进入女性住所,不用脑袋都能想到他要干什么。
“我在睡觉,迟点起来给你找吧。”
房东不依不饶,“我急着用,你要是起不来,我自己进去拿也可以。”
任令曦眯起眼,心中厌恶感更甚,假装从床上下来,打开床头灯慢腾腾挪到门边,给门吱呀开了一道缝,睡眼惺忪道:“……你要拿什么?”
房东猛地推开门,“我自己知道在哪,我去拿就行。”
任令曦没想到这家伙直接就推门进来了,一时猝不及防退了几步,让他进了屋。
房东一进门先借着门外的光打量了任令曦一眼。
任令曦还穿着下午那套吊带花裙,为了佯装自己是刚睡醒,左边的吊带还歪歪扭扭挂在肩头要掉不掉。
“你说你今天不方便啊?”房东状似闲聊凑近他,“其实不方便也有其他办法,刚好你今晚也没客人,要不我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任令曦已经在心里想好怎么把下半身动物收拾一遍丢出去了,想了想监视的任务还没结束,尽量不能搞出大动静,于是又重新开始考虑怎么才能把动静闹得小一点,不要引起老屋那边嫌疑人的注意。
正如她想的,因为没办法保证房东和老屋那边的人是否有关系,所以不可能轻易亮出自己调查官的身份,然而一旦自己动了手,那要解释也没那么容易。
节外生枝的麻烦。
“今晚让我高兴了,这个月房租我也可以给你免了怎么样?”
就在房东的咸猪手搭上来时,门口传来叩叩两声。
二人同时望去,一个花衬衫男人双臂撑着门框左右,懒散弯身,他嘴里叼着根烟,头发乱七八糟野性十足,前胸还明晃晃挂着一根大金链,丝毫都不担心被人抢,身下是短裤加人字拖的标配。
屋里开着盏床头的昏暗小灯,照不到他的方向,阴影里男人看不清面容,歪垂着头,盯着房东表情嘲讽,操着一口俚语黑话:“夭傻子嘚,唔怕堵夭根卵作尸仔喂坤去?”
那房东被门口突然闯入的男人吓了一跳,身上的肉都跟着抖颤,急急忙忙道:“大、大大哥……你哪里的,这我、我家……我不是本地人……听不明白……”
他边上的任令曦唇角差点就翘了起来。
门口的男人缓缓直起身,先将衔在嘴里的烟夹在两指间深吸了一口,再拿出来慢吞吞吐出一圈烟气,朝门口一歪头示意,“那我婆娘,你要不想死就滚出去。”
房东僵硬地转头看了任令曦一眼。
任令曦撩了撩头发,状似不怎么情愿,“别再打人了,那样我又得找房子。”
下一秒房东果真屁滚尿流地落跑,留下屋里的那对“狗男女”。
男人走进来,悠哉悠哉将门关上。
不得不说人的气质真的可以改变外形,明明顶着同样一张脸,贺云朝此刻给她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人,帅还是帅的,就是邋里邋遢不着边幅的痞帅,而且如果不好好看脸的话,第一时间还是会被他那股子阴狠劲儿吓退,根本没胆子和他对视。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要在门口接应吗?”令曦打量他。
贺云朝将烟塞回嘴里,咬着烟蒂又吸了一口,走到窗边透过窗缝睨了一眼对面的老屋。
“暗号呢?”他转过头来,拿下口中的半支烟。
任令曦一脸莫名。
“说好了遇到麻烦就说暗号,结果你好像完全没想求救。”
“这种事情也是需要求救的吗?”任令曦不以为意。
“至少现在的处理方式比你自己解决会好许多。”
“我也不是只能用暴力解决,找点托辞一样能搞定。”
“哦,”贺云朝慢腾腾挪到她面前,倾身看着她的眼,“在他吃你多少豆腐之后?”
“烟味好重。”任令曦捂着口鼻,“这是工作,只要不是太过分,适当牺牲能保证任务不出错。”
贺云朝将烟随手捻灭在窗台上。
他有一点烦躁。
“你可以不用一个人,”他强调,“你也可以不用牺牲。”
“你在纠结什么?”
“你。”他说。
这个人真让人有点不明白,确实他及时出现帮了她一个忙,但这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危险——令曦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眼神在贺云朝身上扫了一圈,“你这是什么装扮?”
“没什么道具,下午在附近随便买了点。”
“包括这条土嗨土嗨的东西?”任令曦掂了掂他的大金链。
“假的,虽然要买真的也不是不行。”
“当然不行,真的不报销。”
“啧,小气。”贺云朝轻描淡写,他随手捋了捋他随便扒拉的发型,又低头瞟了眼她斜挂的吊带,“你这又是什么装扮?”
他当然不是指装束,而是她刻意流露出来的风情。
食指攀上她肩头,勾着吊带,轻轻拉回去挂好。
“入戏而已。”她盯着贺云朝一点点将吊带扯回原位的食指,被他碰触的地方生起一丝麻痒,真意外,这个人居然没有趁机乱来。
“入戏?”贺云朝挑眉,懒洋洋抱臂朝她俯身,将她困进墙角,“多少钱一晚?”
她撇唇,“你要收双倍。”
他笑,“十倍都行。”
任令曦翘起嘴角,抬手勾他的金链子,“那之前白嫖的还算不算?”
“《联邦销售法》第三章第七条,售出前未明确告知商品价格信息,不支持追偿原则。”
“联邦销售法不适用于招妓。”
“你还真把自己……”贺云朝垂上她的肩,亲吻她脖颈,后面的话全都被亲吻声拂去。
任令曦偏颈被他吻了几下,感受到自己有些心浮气躁,匆忙推开他,“现在还在出任务。”
她绕开他,关上了床头灯,重新坐回窗边的椅子上。
贺云朝借着屋里透过窗帘的朦胧月光,用腿勾了把椅子,紧跟着坐到她身后。
“你回去。”
“我不惹麻烦。”贺云朝说着,双臂却从她身后拢过来,把她抱在怀中。
哪里不惹麻烦了,明明惹得她心烦意乱。
总觉得是借着出公务谈情说爱,她很不适应。
等等……谈情说爱?
令曦心理咯噔一跳,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
“贺云朝。”她警告。
他的脑袋沉下来,压在她肩头,“嗯。”
鼻音慵懒。
比刚才更黏人了。
任令曦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再和他说什么都没用,何况他这时候出去,万一等会儿那个房东再来什么幺蛾子她也麻烦——虽然估摸着那家伙是不敢了。
“你饿吗?”贺云朝安静地问。
任令曦摇头,“我有时候晚上不吃饭。”
“就这样也减肥?”他抚了抚她的腰。
“保持体型对工作有益,何况很多时候抓捕和调查根本没有吃饭的机会。”令曦拨开他乱动的手,“你要是饿了,我包里有压缩饼干。”
贺云朝的牙齿又抵在她后颈上。
“你这是什么毛病?”汗毛乍起,任令曦打了个激灵,“一个Beta能不能不要天天学Alpha要标记我?你又没有信息素。”
“那你怕什么?”贺云朝在她颈后一点点轻轻噬咬。
“我没说我怕。”任令曦推了推忙着咬人的他,“再闹赶出去了。”
贺云朝果然停了下来。
屋子里骤然安静,任令曦有一些不适应,又过了一会儿主动出声道:“你说,如果那个车厢里运的是人,那他们到底在忙什么?”
贺云朝:“至少在审判庭应该被判重刑的犯罪,不然不需要在出入口安插暗哨。”
听到“审判庭”三个字,任令曦紧张了一霎。
“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和Hox27有关,线报里提到邻里发情的情况,也差不多是从Hox27出现之后开始,不知道这个案子和K有没有关系。”
听她全心全意集中在案子上,贺云朝又很不捧场地打了个呵欠。
他确实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按理说小菜鸟早就可以下班,这种加时工作完全可以与他无关,他又不用担心丢饭碗。
可是他还坐在这里,而且心甘情愿。
就算已经拿到了特殊的易感期抑制剂,也应该离她远一点,贺云朝自己心知肚明。
但他总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有瘾。
性瘾?也不尽然。
像现在这样抱着她什么都不做也挺好。
又过了许久,久到他昏昏欲睡,任令曦忽然没头没尾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学会说的方言?”
“嗯……工作需要。”他困倦地答。
“工作?”奇怪,调查局的工作里好像没有需要方言学习这一项。
贺云朝意识到什么,微微撑开眼睑,“不重要,我还会说别的。”
“比如?”
“比如……”
贺云朝从她肩窝抬起头,唇沿附上她的耳边,暧昧的呼吸倾轧过她的耳轮。
Sono abbagliato da te.
(你让我神魂颠倒)
他怀里的人僵了一下,随即轻声道——
Don Giovanni.
(渣男)
* * *
【DDL大限已到,需要专注改稿,明天是这篇最后一章存稿(其实本来分2000字可以多发两天,但我实在觉得2000字没啥东西)】
· 方言俚语是自己生造词汇的,大概可以理解为:你这傻子,不怕我把你剁了JJ祭土地公?——不要纠结哪个地域的语言,因为故事背景是架空。
· Don Giovanni是一部关于情欲的意大利侦探歌剧作品《唐·乔望尼》中的男主人公,其人放荡不羁,不知廉耻,因此这个词也成为了意大利语中花花公子的代表。令曦的回应是指贺云朝油腔滑调,贺云朝也没想到令曦听得懂。至于为什么联邦都背景架空了还有意大利语?啊,因为我觉得带上发音才有味道,不要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