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只管对着林夫人露出微笑,不急不躁的笑着,两只眼睛看着她,却又像是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没有听到她的威胁。
“林晏已送到地方,想必林夫人也累了。”崔姨娘抬抬手,“来,把林夫人请回去。”
林夫人有心留下来再说两句不阴不阳的话,再多看几眼她可怜的心肝肉。
可人都已经摆出送客的架势,半点不给她耍威风的机会。
她再开口便总显得不太体面,又因着另一种担心,担心真要将这一帮人给惹恼了,说不准这些个莽夫粗汉泥腿子会做出什么,只好由着一帮人将她拥上马车。
临走,她掀开车帘又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
沈庭玉心中压着事情,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南乐,无暇旁顾。
日光下美人肌肤如细雪般白皙,眉眼绮丽,端端站在那里,神姿高秀,根本不似凡尘中人,更似风尘外物。
南乐被崔姨娘拉着走到一旁,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袋递给南乐,低声道:“这事崔姨和王叔实在是对不住你。这点钱你拿着,我们知道你不愿意拿我们的钱,但女孩子总得有点钱傍身。”
虽然她们自以为走远了,但沈庭玉的耳力很好。
“不用了。崔姨。”
崔姨娘揽住南乐的肩膀,“唉,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憋着,一个人为难自己。我有时候也是搞不懂你的心思,你跟姨说。你方才那么担心林晏,是不是还喜欢他?”
沈庭玉心脏重重一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南乐沉默了很久,才慢吞吞的反问,“担心就是喜欢吗?”
崔姨娘,“担心至少说明还在意,在意一个人与喜欢一个人,我看也没有什么分别。”
沈庭玉长睫一颤,下意识看了一眼南乐。
南乐抬头向外看,正对上沈庭玉的目光,她微微一怔,又很快回过神来。
她故作镇定,面上挤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灿烂笑容,摆出大人的样子冲他摆手,“玉儿,你快回屋去,外面风大。”
沈庭玉呆站了一会儿,在南乐的催促下,不得不提步向回走。
南乐目送着人进了屋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崔姨娘压低声音,“阿乐,既然你还在意林晏,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跟他相处。让他把你带回去。侯府的日子怎么说也比你现在好过多了。他家那可真是泼天的富贵。”
“林晏骗我。崔姨,他以前跟我讲他家里没人了。他一直在骗我,骗我照顾他。我为了给他治病……”
南乐顿住语声,再开口,已经不复之前的平静,绵软的嗓音带了哭腔,“花了很多钱。”
崔姨娘笑着宽慰南乐,“正好,他姑姑来了。南乐,你要是不想嫁进他家。那咱们就狠狠敲一笔。他们家高门大户的,最不缺黄白之物。肯定要多少给多少。她要是不给,一定给人笑死。”
“我不要敲他竹杠。”
南乐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她眼眶红了,一双乌亮的眼睛望着人,眼泪汪汪的,又拼命睁大眼睛,忍住不要掉眼泪。
“我讨厌他!他不是好东西!”她摇了摇头,“但我不能做这样的事。”
南乐一只手握在胸口,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这样便不会那么快掉了眼泪,“他让我伤心,让我难过,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个蠢货。但我不能。”
最不想哭,可她控制不住的哽咽,“不能去勒索人家的钱。爷爷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人家做坏事,我不能也这样做。这事从一开始就怪我,不该,不该想着留下他。不该轻信于人。”
崔姨娘没成想自己几句话将人惹哭了,有些局促和自责,“别哭。别哭。你爷爷说的对。崔姨不敲竹杠。你没错,不怪你,怪我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乐面色很白,但一双眼却红通通的,一串一串的掉泪珠子。
“我不觉得担心就是在意,在意就是喜欢。退一万步,我也不会为了钱喜欢一个三心二意看不起我的男人。”
“男人都三心二意,没有不花心的,况且他那样的家世。”
崔姨娘一面替她擦眼泪,一面宽慰她“我听说他不是最近一直往你这里跑吗?为了这个还挨了几次打。瞧着说不准啊,也是心里有你的。”
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凡事情有点转回之地,上了年纪的人便只会劝和。
南乐却是无法理解,“怎么可能,他心里有我会天天喝酒,会对我避而不见,会对我那么轻蔑吗?”
“哎呀,我与你讲,最近我才知道林晏他在南方就是这个性子,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身畔女人多如流水,但阿乐,你是第一个陪他这么久的人。他不管怎么喝酒,最后还是想回到你的身边,就是喜欢你嘛。”
“回到我的身边,哈哈,”南乐被气笑了,“不过是因为他无处可去。因为我一直跟个傻子一样等着他!”
“但你看他之前你丢了,他可是担心的找了一夜。他在刘府有住处,但还是往你这里跑。
你走了,他都没有找别的女人与他一起住。我听说刘老爷要给他纳妾他都拒绝了。这不是说明他心里有你,喜欢你吗?”
“仅凭着这些就能得出结论他喜欢我?这也太可笑了。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然后这份喜欢落下来给人的只有欺骗,失望,羞辱,痛苦,绝望,愤怒。崔姨,你管这个叫喜欢?是人喜欢猪的喜欢吗?喜欢就多割两刀。可我不是猪,我很痛啊,我会伤心的。崔姨。”
“唉。好吧。”
南乐深吸一口气,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用力的挺直了肩背。“崔姨,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林晏的,我给你这个面子。但我跟他没有关系了。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她还说错了。
他们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婚书。乡下那简单的摆了几桌酒是不算数的。
光从林晏姑姑对待她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他们这样的家庭是绝不可能让她这种人进门的。
既然林晏称不上是她的丈夫,没有明媒正娶,他也没有真正的求娶之意,那么这场婚事便从头到尾一直都是她一个人被蒙骗而已。
一切都只是谎言。
崔姨娘虽然没有明说林晏家的权势有多厉害,对船帮以什么方式施加压力。
但南乐听到过林晏优越感十足的那一串‘爷爷是三公,爷爷的爷爷是太子太保’的高论,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官职具体有多厉害,总归她知道自己这种人是绝对惹不起就对了。
云泥之别,天上的鸟短暂的坠进泥里,养好伤总归是要甩干净身上的泥点子,重归于天空的。
林晏家肯定不想跟她这种人扯上半点关系,她也不想与他有什么关系。
那么最好所有的事情都到此为止。
总得有点长进,长进的过程总是要有点痛的,就像是蛇要长大得蜕一层又一层皮,把旧的皮丢掉,便是成长了。
南乐感觉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丢的鲜血淋漓,可又说不清楚那丢的是什么。
只是痛。
但南乐觉得,这点痛,她还能忍受。
崔姨娘一时心疼坏了,“不不不。阿乐,如果你很想嫁给林晏。就算他林家是世代公卿又怎样……”
她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现在又不是百年前的光景。天子都南逃啦!他林家也是今非昔比,就一个架子。你想嫁给他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以帮你的!生米煮成熟饭,他姓林的但凡要脸还能不认?这种人家,最看中颜面!”
寒风吹动着少女的发丝,纷乱的长发在颊边浮动,少女的面颊柔软,眼神却坚定冷硬。
瞬息之间,曾经青涩稚嫩的女孩就好像褪去了些许青涩,些许柔软,更成熟了一些。
南乐对她那一连串的提议,不为所动,“崔姨,鱼和鸟行的是两条路。没有必要。”
崔姨娘与她对视片刻,南乐的目光不躲不避,一双黑亮的眼直直看进人眼底,带着几分锐利。
这可是第一次南乐这么坚定的拒绝她。
从前少女性子很软,脸皮薄,即便再大的不愿意,也抵不过别人多讲几句,很容易就会被说动。
崔姨娘喜不自胜的捧住少女的脸搓了搓,又重力拍打她的肩膀,“恭喜你!我的小阿乐,你总算长大了!”
原来这就是长大了。
南乐抿着唇角,承受着肩上重重的拍打。
等崔姨娘终于肯放开她,她又兴冲冲道:“林晏他们那等人家规矩多事多,文人最爱穷讲究,不是什么好去处。阿乐,你要是乐意,咱们船帮中也有不少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南乐神色淡淡的听着崔姨娘说完,“我暂时不想成婚。”
崔姨娘放下这个话茬,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南乐才周到的将人送走。
沈庭玉站在门边,他盯着远处南乐的身影,心神不宁。
“玉儿。咱们今天有羊肉吃了。”
沈庭玉听着她的声音,纷乱的心思刹那间静了下去。
她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那么她肯定没有将林晏的遇刺受伤怀疑到他昨晚的异状。
瞬间的轻松之后,他又生出一种烦躁。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种压力压在他的肩上,随着时间流逝,越压越重。
他拼命维持谎言创造出的幸福与平静,可建立在谎言上的一切随着谎言破碎的可能摇摇欲坠。
他越想保住这危若累卵的幸福,却好像越将一切推向无可挽回。
仔细想想,他好像有过很多次坦白的机会,过去每一次放弃的机会都比现在更适合坦白。
沈庭玉慢慢握紧了手,在南乐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叫住了她,“姐姐。”
南乐停住脚步看着他。
沈庭玉话到嘴边瞬间换成了另一句,“我饿了。”
南乐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先等等。我去看看林晏。马上就做饭。”
沈庭玉看着南乐脱下外袍,走进里间,在床边坐下。
林晏躺在床上,双眸紧闭,没了清醒时惯有的风流不羁,散漫轻狂,薄唇也失色。
一个人静静躺在那里,倒显出眉眼文弱俊美,肤色苍白到发青,颇为招人可怜。
林晏这副模样让南乐想起曾经。
不过便也就是一瞬,她按下心头所有情绪,神色自若的拿起一旁的毛巾熟练的替林晏擦去脸上结痂的血迹。
照顾人这种事情,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有林晏第一次,有沈庭玉第二次,这是第三次。
南乐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沈庭玉站在门边,看着南乐挽起袖子,温柔的替林晏擦拭脸庞。
日光从小窗落下,将两个人都裹在暖阳中。
他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的生活中从此会插入第三个人。而他不再是南乐第一要紧,第一个要去迁就照顾的人。
沈庭玉心中愈发烦躁,把玩着掌心中冰凉的金属。
可是总不能在南乐眼皮子底下杀人,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南乐把林晏脸上的脖子上的血迹擦干净,走出里间,跟往常一样打水,做饭,关照沈庭玉,与沈庭玉说笑。
郎心易变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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