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再婚的那一天,父亲喝得酩酊大醉,他脸色赤红,眼中泪光闪闪,像一滩烂泥似的倒在沙发上。
池霜降并不同情他,父亲曾经的自暴自弃让母亲伤透了心,导致原本完整的一个家四分五裂,池霜降后悔当初选择和父亲一道生活。
池家禄看到儿子,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双手按住池霜降的肩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臭小子,你要记住以后有喜欢的姑娘了,就一定要好好守护住她,别像你老子这么混球。”
浓重的酒气熏得池霜降头晕目眩,但父亲说的这句话他真的记了很久。
不久之后,池霜降跟着父亲搬到了K市生活。
池霜降对学习不感兴趣,因为腿长手长的优势被老师推荐学习游泳,于是他顺理成章成为了一个体育生。
他是个格格不入的异乡人。不喜欢这里甜腻的饮食,干燥的气候,灰暗的雾霾,池霜降唯一喜欢的是游泳。
清凉的池水包裹着他,刹那间他好像变成了一条回到大海里的鱼,双手用力向外划,两腿使劲朝后蹬,他敏捷地穿梭在水里乘风破浪,脑袋被放空了,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水花声和他每一次的呼吸换气声。
在周围人看来池霜降性格孤僻、脾气暴躁,是个一点就爆的炸药桶。他不会主动惹事,但是碰到找茬的人他也绝不手软。自从拥有魁梧的体格,池霜降就用挥出去的拳头发泄愤怒,用武力终止争吵。
因为池霜降经常打架斗殴,所以转学也成了家常便饭。这让作为父亲的池家禄苦恼不已。
池家禄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用工作麻痹自己,平时很少和儿子沟通。当不多的耐心耗尽了,池家禄只好通过“以暴制暴”的手段想把儿子引入正途。
不过这一教育方针对当年的他不管用,现在对池霜降也没用,反倒是池霜降在十四岁时确诊了躁郁症。之后,池家禄调整心态,把池霜降当小祖宗般供了起来,只要他不抑郁自杀,一切都好商量。
十五岁生日当天,妹妹打来的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干嘛?”池霜降哈欠连天。
他瞟了一眼手表正好是午夜十二点,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
“今天是我生日,你是不是忘了?”电话里尹白露的语气委屈巴巴的。
池霜降倏地坐起来,顿时困意全无。
教练他报名了市运动会,这段时间他在进行封闭式训练,训练结束回到宿舍倒床便睡,忙到忘记了她的生日。
他手抚了抚额头,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最近训练太累了……”
尹白露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她兴高采烈地说:“笨蛋!今天也是你生日啊!哥,祝你生日快乐!”
脑子突然懵了一下,两个人是同一天出生,池霜降把这事也忘了,他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
他顺手打开了床头台灯,暖黄的光线铺洒下来,他微垂视线,深黑的眼底倒映着一点光芒,心底同样暖而柔软。
她打电话过来只是为了和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在漫长的夜晚有一个人遥远地记挂他。
“行了,不和你说了,我要睡了,再不睡就要长痘了。比赛要加油哦,我和妈妈都会在电视上看直播。”
池霜降忍不住唇角噙着笑意,“晚安。”
抑郁发作的时候,池霜降的身体就像被打开了一个开关,从一个极端跳跃到另一个极端。
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池霜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微弱地呼吸着,虽然十分疲惫但是难以入眠。
压抑、厌恶、悲伤的情绪,就像一群蚊虫嗡嗡的围绕在池霜降耳边,伺机而动叮咬他。
他感觉生活糟糕透了,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更糟糕的是,除了他以外别人都可以大声地欢笑,朋友劝他想开一点就不会这样。
这个时候尹白露会给他打电话。尹白露放歌,两人都躺在床上一起听流行乐,从王菲到陈奕迅再到周杰伦……
或者,她会给他读书,他喜欢日本文学,她就给他读三岛由纪夫、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
“他们钻进河边的草丛里看时,正是四周残留的最后一点光辉逐渐溶入墨一般浓的暗夜的微妙的时刻,只见从小河两岸的草丛中,三三两两的萤火虫描着和狗尾巴草一样的低低光弧,向中间的小河轻轻飞去……”
她的声音像雨后屋檐下的雨滴,低柔清脆,能抚平他烦躁的心绪,池霜降眉头舒展开来,枕着她的声音缓缓入眠。
情窦初开的年龄,男生体内的荷尔蒙旺盛,他们热火朝天地谈论学校的女生,池霜降觉得无聊从不加入。
有一次放假,宿舍里只剩池霜降和室友宋飞。
三更半夜,宋飞从上铺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把池霜降吵醒了,他叫了宋飞一声,看他没听见就咣当一脚踢在床板上。
宋飞一激动错把耳机拔了,“嗯嗯……啊……好大……要死了……”
顿时宿舍里充斥着女人黏腻的呻吟声,池霜降黑着脸不说话,宋飞脸红得像猪肝,手忙脚乱地关掉A片。
“那啥……要不上来一起看吧?”宋飞不好意思吃独食。
“不感兴趣,别吵我睡觉。”
宋飞冲他嘿嘿一笑:“装什么呀?大家都是男人,我就不信你不想。”
池霜降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令宋飞下意识地瑟缩肩膀,打了个寒噤。
“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突然一个猜想从他脑袋里冒出来,宋飞脱口而出,“我警告你呀,我可是直男,钢铁直男。”
池霜降愣了一下,骤然爆发出大笑。
当晚,池霜降梦到了小时候去过的沙滩,尹白露也在那里,不过他们俩都是现在的模样。
远处的大海与蓝天白云连成一片,炙热的阳光刺眼地照着大地,他和尹白露手牵手,光着脚丫走在细软的沙滩上,迎面扑来的是咸湿的海风。
突然尹白露奔向海中,她伸手扬起一片银白的水花泼向池霜降,海水溅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他不甘示弱立刻还击,海水被他们搅得碧波荡漾,一颗颗透亮的水珠升腾、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累了,他们像一对交颈的鸟儿,躺在沙滩上相依相偎,细小的沙粒粘着潮湿的皮肤,池霜降感到异样的瘙痒。
池霜降侧着头望向她,可以看见她薄如蝉翼的泳衣下优美的身体曲线,他的身体被太阳晒得渐渐滚烫起来,呼吸有些沉,胸膛起伏得厉害。
忽然,尹白露的身体开始缓慢下沉,身下的那一片流沙开始吞没她,她的双腿被砂浆粘住动弹不得。
“哥!哥!救我!”她死死握住他的手。
池霜降想把她从沙子中拉出来,但他的身体同样陷在流沙中,两人挣扎得越用力下沉得越快,在窒息中他们紧紧相拥着,直至被沙子完全吞噬。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发现床单被弄脏了,池霜降胸口里有股无法形容的感情,像蒸汽一般不断地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