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姜见月轻轻道,她穿着一身窄袖便装,手持弓箭。昙云在旁看着。她们置身于废弃高塔之上,通过落灰的窗子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因为是秋季,树木已经落叶,光秃秃的枝干并不能遮挡住她们的视线,姜泽的一举一动都在姜见月的注视下。
这个脚印是她故意留下的,昙云对她这种危险的举动表现出一种极大的宽容。尽管姜见月这种行为非常冒险,如同将已经到手的成功果实抛回树上,能否再次摘下又成了未知的谜。理智告诉昙云,她应当阻止她,难道这样在高塔上悄无声息地杀死姜泽不够解气。
可她看着姜见月那双明亮的眼睛,想起春天她背着手站在屋檐下那孱弱的模样,她也有了和姜见月一样的冲动。昙云愿意相信姜见月,就像姜见月相信裴韫玉、相信郦桃、相信她……
她也一样相信她。
她毫不怀疑,她有能力于高塔之上,射杀姜泽。
这是计划一开始就想好的,最后的杀人地点。
姜见月将弓箭握得温热,她面上浮现出一种陶醉的笑意。
她的那双漂亮妩媚的眼睛,如果此刻还必须用妩媚形容的话未免太过奇怪,这是一双寒光毕露的锐利眼睛,是具有攻击性的,是不可直视的。
她确信自己站得平稳,拿得平稳。可也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是何等急速。她的手指张开再握紧,像是安抚身体内的这颗心,不要着急。
然而看她面上的酡红,她其实完全是在享受这样的心跳声。
她嗅到废塔内的霉湿味、嗅到窗上灰尘的土气,却又似乎也嗅到姜泽身上的血腥味。她被混杂的气味包裹着,却依旧从容不迫地将它们分辨清楚。她知道哪种气味来自姜泽身上。
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姜泽的每一根头发丝,也许这是幻觉,可姜泽整个人便是庖丁刀下的牛,在她面前骨头与鲜血都没有秘密。
她将箭矢对准……
她要对准他的眼睛,要让这箭头璀璨的锋芒剥夺他眼中的光明。
又一个呼吸间,她又觉得这箭矢就是她本身,她遗失的自我终于找回,现在就是她的复仇时刻。
她是站在高塔上。
姜泽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握紧缰绳再奔逃之前,仰面搜寻正确的出路方向。
他仰头,姜见月……
她其实是站在他面前。
她执意留下的脚印,就是为了让这场复仇来得更痛快,哪怕这是毫无必要的。姜泽死前的恐惧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
可就是这短短几个呼吸间,姜见月却能得到无上的快感。
她只是世界最普通的人,无法免俗于在复仇中汲取快乐。
她要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会死在姜见月的手下。
是姜见月要杀他!
姜泽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他的双腿夹紧马肚。
可他的眼睛不受控制一般,还在往高塔上看去。
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如果姜见月想杀他,那必然会在这座高塔上。
他对她不是没有怀疑,可她设计的一切,几乎引导他不得不选择与她合作。如果他能先杀了她!可他没法杀她,因为与宋嘉玟的交易就是以姜见月为基础。和姜见月合作才能把利益放至最大,他相信于姜见月也是如此。
皇后需要兵权,纵然姜见月回到京城,她也需要政治上的助力!皇后不可能不需要永平侯府的兵权!难道姜见月她有胆子违背皇后的命令?
生死恐惧征服了姜泽,他虽还坐在马上,却已于精神上瘫痪。在战场上都未曾如此,也许内心深处他作为既得利益者早就知道他对于姜见月是何等灾难性的存在,因此潜意识里他也知道姜见月决定杀他后,将拥有多么可怕的复仇力量。
他必死无疑。
他的精神先他一步死去。
他终于看见了,看见急速飞来的箭矢,看见……
那锋利的箭头精准射中他的眼球。
他来不及拔出眼中的箭,就听到箭矢劈开空气的声音。
第二箭飞来,射中的是他的喉管。他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就像那淹没苏谩的流水最后发出的声音……
他那关于姜见月是否与姜繁和好的猜测也随之消散了。
从此世上再无名作姜泽的人,连同他的精神与思想,一并消亡在姜见月的箭下。
姜见月放下弓。
晨风吹拂她的脸,那酡红消退了,心跳也平复了,与此同时,她面上的微笑也消失了。
当胜利的果实稳稳地落在她手中时,她反而没有一丝微笑。
她勉强露出微笑,对昙云说:“现在,你就是未来的永平侯。”
皇后是需要永平侯府的兵权,可谁说这执掌兵权的将军必须是姜繁与姜泽之中的任一个。
昙云担忧地看向姜见月。
有时候的成功是没有笑容的,因为来得太晚太艰辛。
然而她毕竟如她的名字那般,迢迢终见月。她比几十年前,那个不幸死在中途的迢迢要更幸运。
第一百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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