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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雨

    租界内有不少晚上营业的医生,所以不大一会儿两个小堂倌就领着人过来了。见医生来了,唐俊生也不打算逗留,江从芝正看他不顺眼,他也省得在她面前晃悠招她厌烦。
    此时书雨正从一个宅子里出来,他身边也跟着个小倌,那小倌笑眯眯地对书雨说道:“那位姐姐喜欢雨哥儿的紧!”
    书雨自从伺候过了白玉,似乎女人缘都好了起来,之前找他的多是男人,现在基本只有女客了。之前不知,最近才得知有不少妇人都会私下里找男倌。他今天去的就是一个在城西的宅子。
    书雨一向话不多,淡淡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玛瑙镶银边的坠子放到兜里,这种成色,估计能卖个五圆吧?书雨看了看街上寥寥无几的人叹了口气,默默往前走去。
    他身后的小倌见他又没有叫黄包车的意思,心里哀叹一声跟上,从这里走回去要走好久呢!正想问要不要叫个车,只听书雨问道:“她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小倌愣了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白玉,脸上的笑僵了僵,摇摇头道:“没有。”察觉到男人抑郁的心情,小倌劝说道:“要是像雨哥儿想的那样,白小姐对唐少爷生了情,不理雨哥儿也是自然...但雨哥儿不是教过我?服侍客人嘛,拿钱就好了。”
    书雨听罢也没有回应,自顾自沉默地向前走,走了半晌忽然停下看着前方。
    那小倌循着他视线方向一看,奇怪地问道:“这不是烟花巷吗?雨哥儿怎么停下了?”
    书雨看着那个从烟花巷出来的人皱了皱眉头,这不是唐俊生吗?江从芝和白玉都满足不了他?如今竟来这种地方?
    身后的小倌见他没反应,又问你一句:“雨哥儿?”
    “进去看看。”书雨撂下一句话就往那走去,引得那小倌哎哟一声。这烟花巷可不是个什么好地方,这里的妓要么老要么丑,来的客人要么是干苦力的,要么是那些个瘾君子。浓重的廉价脂粉香混着墙根若有若无的尿骚味,形成了上海颇负盛名的钉棚之一。
    “哟!“在门口的老鸨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身红绿旗袍,画着厚重的粉妆,见着书雨,挑挑眉急忙迎上,“这位爷瞧着眼生,找男人找女人呐?”
    书雨环视了一下被大烟熏得烟雾缭绕的大厅,皱皱眉问道:“刚刚那位是来找谁的?”
    老鸨笑了笑,抽了口大烟缓缓吐出,一只手攀上书雨的胸,故作媚态道:“哎哟,男人有什么好玩的啦?爷跟我走吧?老有老的俏啦!”
    书雨面不改色道:“我要他刚刚玩的那个男人。”
    老鸨敛了脸上的笑,轻飘飘白他一眼,捻着嗓子说:“跟我来吧。”
    当书雨见到眼前的男人时,他一向淡然的神色终于动了动。房间极小,几乎只够铺一张木板床,床上歪斜着躺着一个男人。男人双眼处是黑漆漆的两个血洞,此时正张着嘴咿咿呀呀地想说些什么。书雨身后的小倌吓了一跳,急忙靠近书雨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叫道:“雨哥儿…”
    那老鸨没听清小倌叫的什么,但眼神还是在他俩身上打量了一圈。这话少的公子不知是什么来历,但那身后跟着的就是个男妓。她从十几岁就开始做这档子皮肉生意,是不是妓她闻一下就知道。老鸨轻笑一声,断定是个爱玩的少爷带着私娼来玩花的,清了清嗓子道:“一个人一圆。”
    书雨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圆递过去,转头和小倌说道:“你在外面等我。”
    那小倌瞳孔晃了晃,这怎么可以!立即出声阻止:“但是…”
    但书雨并没有多说话,只给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小倌人只好噤声,垂头丧气跑到房间外面去了。那老鸨更是确定了二人关系,把钱揣兜里转头向外走。可惜了,又是个喜欢男人的,不然这等样貌身材,她给他钱也行。
    等房间里只剩二人时,书雨才开口问:“你认识唐俊生?”
    床上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般,一边点头,一边狂躁地用嗓子吼着什么。书雨上前掰开他的嘴,果然口中空空如也。书雨皱了皱眉又问:“你认识白玉?”
    那男人忽然不动了,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书雨觉得有些奇怪。这人看上去好生眼熟,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书雨把自己常去的地方都问了个遍,直到问了春满阁,那男人才咿咿呀呀地点头。
    书雨眉心跳了跳:“是堂子里的客人?”见那男人发出嗯嗯啊啊的激动的声音,书雨觉得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咽了口口水问:“是江从芝的客人?”
    沉照和嚎了一声,竭力用自己的手臂捶着床,他此时如果有眼睛,一定是会哭出来的。是的,是江从芝那个毒妇!就是她将自己害成如此模样!!
    书雨看着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眼前这个男人分明就是在说是江从芝害他成这样的,书雨不敢久呆,转身出了门拉着等在外面的小倌就走。
    老鸨刚回到门口没一会儿,就看见书雨神色匆匆地出来,轻笑一声上前说:“我就说男人没什么好玩的吧…”作者微博@大马士革羊
    但那高个儿男人也不停留,一个斜眼都没有给她,径直往前走。老鸨见过无数个男人女人,隔着衣服她都知道有没有料,那男人宽肩窄腰,一看就是个活儿好的,于是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扬声喊道:“下次来找我呀爷!”
    书雨哪还会来下次?唐俊生为了江从芝,将那个男人弄成这副模样?那白玉呢?白玉在唐俊生那岂不是更如履薄冰?书雨心里惴惴不安起来,直到身边的小倌使劲拍打他的手,他才停下身。
    “雨哥儿,你抓疼我了。”少年蹙着眉,细嫩的手腕被书雨握出了一圈红痕。
    书雨连忙松开,缓了缓心神说道:“抱歉。”
    小倌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抬眼瞧了一眼他的神色,试谈地问道:“那男人说什么了?”
    书雨不想让他知道太多,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江从芝有过哪些客人?”
    小倌眨眨眼,认真想了想说:“最开始是王书记长,芝姐儿梳笼就是他。后来有个沉少爷,唐少爷,伯曼先生…好像...还有个什么军官?”
    书雨皱着眉听完,垂下眼帘,沉默半晌说道:“坐黄包车回去吧。”
    小倌愣了一下,回过神抿嘴一笑:“好哩!”终于不用走着回去了。只听书雨又吩咐道:“今日之事切勿对外人说,知道了吗?”
    小倌抬起头看他,眨眨眼点头说道:“我知道的,雨哥儿。”
    二人叫了黄包车赶回春满阁,书雨稍加打听就知道江从芝与客人们的事,书雨猜测那个被丢在钉棚里的应该是之前与她有过龃龉的沉照和。听说那天是芝姐儿出了唐俊生的局,被沉照和拉到一边差点奸了,最后叫了捕房的人关了他几天才算完事,从那天后沉照和连春满阁的门都进不了,这也不是什么秘事。难道就是因为这事,唐俊生为了芝姐儿出气把沉照和弄成那副模样?但为何当他问到白玉时,沉照和像是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书雨总觉得事情不太简单,按照他往常的性子他决不会去深究,但如今想到白玉,心里怎样都不安稳。他以自己为饵去勾引她,最后却把自己的心搭了进去。书雨压下心里的憋闷,闭上眼,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终于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书雨下了决心翻身起床,披上衣服叫来小倌去和妈妈请了一天假,然后匆匆出门了。
    书雨依着记忆到了爱当路上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赵妈一看是个年轻的俏男人,不禁狐疑问道:“先生找谁?”
    书雨清了清嗓子,问道:“请问白玉白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赵妈瞪了瞪眼,又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一遍,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要去关门:“你找错人了。”
    书雨见她那样,哪还不明白,分明就是不想见他而已,急忙将鞋一伸,卡在门缝里,低声说道:“我有重要的事和她说,是关于她丈夫的。”
    赵妈闻言手上劲一松,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名字?”
    “书雨。”
    果然她猜的不错,就是春满阁的那个男妓。赵妈皱了皱眉,耸耸鼻子赶他走:“我会和她说的,小姐去外地了。她到时候想联系你自然会联系你,你别再来了。”说罢,门被哐啷一声关上,书雨无奈笑笑,当男倌真是到哪儿都不受待见啊。话已带到,她若是真没心来,那他也就不强求什么了。
    没想到书雨刚回去不久,下午白玉就来了。
    白玉只撂了个打茶围的钱,书雨到的时候白玉正斜靠在椅背上嗑着瓜子,见他来了也不起身,扬了扬下巴说:“来了?坐。”
    许久不见,她越生几分风韵,细长上挑的眉眼盯着他脸看了看,挺翘的圆润鼻头被冷空气吹得红彤彤的,厚厚的嘴唇一噘问道:“你说有唐俊生的事和我说,别是借口吧?”
    书雨嘴角勾了勾,摇头道:“不全是。”然后转头吩咐在外面站着的倌人道:“天气凉,再去取个炭盆来。”
    白玉牙齿一咬,舌头一卷,轻巧地将瓜子仁从壳中剥离开。许久不见书雨,他还是那个腼腆的脾性,像唐文山。白玉脸上闪过一些微微的不自然,本来斜靠着的身子也坐正了些,把嘴唇上沾着的瓜子皮吐掉,拍拍手说道:“说吧,有什么事?”
    书雨总不想太快告诉她,但又生怕拖久了惹她讨厌,只好摊牌说道:“沉照和...你认识吗?”
    白玉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两眼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又一圈,警惕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作者微博@大马士革羊
    书雨微叹一声说道:“唐俊生把沉照和弄残了,扔在了一个叫烟花巷的钉棚里。”
    白玉脑袋有一瞬间的蒙圈,随即又敛了神色说:“胡说。”唐俊生虽然纨绔,但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书雨苦笑一声,叹这白玉果真对唐俊生动了情,但唐俊生既然能为江从芝做到如此份上,又怎么能对白玉好到哪里去?书雨默默给她添了一杯热茶,待七分满了,再将茶杯放到她跟前:“他对你不算好吧?”见白玉不答话,书雨知道自己猜对了,淡淡说道:“他昨日为了给芝姐儿造势,递的可是一张房契。”
    白玉脸上微微有点愠怒,气哼哼地说:“你叫我过来就是这样来气我的?”
    书雨被她说的一噎,他哪是想气她?他想提醒她、想让她小心,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私心里也想她哭一哭,他才好安慰她。书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摇头否认道:“不是。”
    白玉被气得轻笑了一声,叹口气说:“说完了?”
    书雨察觉到她是想走的意思,皱了皱眉头,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再坐会儿吧。”
    他的手热烫得很,白玉惊了一下,似乎除了在床上,书雨从未如此主动过。白玉想着左右没什么事,打发些时间也好,于是便就真的又坐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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