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就你最忙!”唐教授顿了一下,又叮嘱道,“别和你妈吵架了啊,这么大人了,乖点。”
唐蘅说:“知道了。”
唐蘅甩甩发麻的手臂,洗了把凉水脸。他刚走出卫生间,就猛地对上两道目光,李月驰坐在床上,正朝他这边看。
“醒了啊,”唐蘅有些莫名的尴尬,“感觉怎么样?”
李月驰冲他点头:“好多了。”
“那就好。”
“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本来也是因为我。”
李月驰笑了一下,很礼貌的那种笑,唐蘅知道这又是逐客令了。果然,他从床上爬起来,抓起床角的T恤套在身上。
唐蘅皱起眉,问他:“你还要去打工?”
“不是打工,同学叫我去学校。”
“你这样哪都不能去。”
“不去不行。”
“为什么?”
“有个草包要跟我们做项目,”李月驰把手机揣进兜,轻描淡写道,“得去见见他。”
唐蘅:“……什么草包?”
“导师的亲戚,开组会从没来过。”
“可能,他也不想来。”
“这样最好。”
……
……
……
你知道你刚被草包救了狗命吗?
更重要的是你他妈说谁是草包——从大一到大三,唐蘅的学分绩排名从没掉出过年级前五名,科研立项也申过,省级课题也做过,顺风顺水到现在,最差也能保研到本校本专业——你说谁是草包?
李月驰飞快收拾好自己,衣服穿得整齐,碎发抿得服帖,哪还有半分高烧方退的样子。他拎起塑料板上的纸袋,递向唐蘅:“是你的吧?”
唐蘅咬牙切齿道:“是草包的。”
李月驰皱了皱眉,目光有些不解,又隐隐带了点不耐烦。
唐蘅瞥他一眼,冷声说:“我走了,你随便吧。”然后把兜里的钱扔在他的桌子上,几张粉色钞票凌乱散开,甚至有一张飘到了地上。唐蘅侧身避开李月驰,快步出门。
一直走,烈日下也顾不上热,直到进了汉阳大学,才稍微冷静几分。 唐蘅拨通安芸的电话:“你在哪?”
“还在蒋亚这儿啊,”安芸莫名其妙,“我惹你了?火气这么大。”
“你没给田小沁他们说过我的事吧?”
“你啥事?”
“我和唐老师的关系。”
“那还用得着我说啊,早晚的事,”安芸大剌剌地,“不过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吧?毕竟本科不是咱学校的。”
“嗯,不知道。”不过马上就知道了。
“你又听见什么啦?”安芸早已习惯了,一副不疼不痒的语气,“是不是又说咱两家利益交换啊?我读你大伯的研究生,你读我爸的研究生……嗨,说也说不出新花样。”
唐蘅一字一句道:“我不读安老师的研究生。”
“强烈支持,省得我妈天天夸你损我。”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在国内读研,”唐蘅烦躁道,“绝对不。”
安芸不说话了,片刻后才问:“定了?你……你怎么突然就定了?”语气小心翼翼的。
唐蘅虽然早就开始准备出国,托福考了,材料写了,但这事儿一直拖着没定。原因当然就是他妈付丽玲坚决不同意,怕儿子在国外吃苦受罪。之前说起出国的事情,唐蘅的态度一直是“再说吧”,眼下却忽然就决定了,不在国内读研。
“没什么,”唐蘅淡淡地说,“在武汉待腻了。”
“噢,是有点腻……你不是还能保外校吗?”
“国内的学校都差不多。”
“那阿姨那边……”
“见面再说吧,”唐蘅打断她,“别忘了晚上有演出。”
空气潮得像一颗一颗水滴悬浮在空中,加上汉阳大学向来以植被覆盖率高闻名,走在小径上,鼻息间满是湿润的青苔的味道,这味道有点像草腥味,又多几分干净的霉味。唐蘅实在太熟悉了,印象里每个在武汉度过的夏天,都被这种味道填满。
但是他确实待够了。准确来说武汉并不是他的家。付丽玲是苏州人,他爸是石家庄人——就是那个盛产摇滚乐队的地方。但他既不熟悉苏州,也不熟悉石家庄,他爸去世前在北京的高校工作,他便在北京度过了人生的前十一年,后来他爸出差时遇到车祸,走了,那时付丽玲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便带着他离开了北京这个伤心地。那几年他们频繁地搬家,郑州,深圳,上海,无锡……最后还是大伯说:“孩子要念高中了,来我这儿吧,我管他。”于是高一那年唐蘅来到武汉,一待就是六年。
六年了,他厌倦了那些老师看他时的慈祥怜爱的目光,潜台词那么明显——这个孩子是很可怜的,从小没了父亲,妈妈又不在身边。因为他可怜,因为他是唐教授的侄子,所以他应该受照顾,所以他取得的成绩都是受照顾的成绩——可笑不可笑?
当然他听过太多类似的流言,早已无所谓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当李月驰说出“草包”两个字的时候,仿佛一盆开水泼到脸上。唐蘅想,也许因为那是李月驰,一个农村走出来的、摸爬滚打坚持到今天的人,似乎这种人的不屑总比其他人的更有冲击力一些。
唐蘅来到社会学院,电梯上四楼,他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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