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书屋重装开业第二天,这个书生就来了,他问明白了免费阅读的规则后就拿了本书坐到了这个角落,从那以后几乎每天都来,每次都是坐在那个位置,穿着一身带补丁的长袍,那袍子原本应是蓝色,被洗地发白,边角有些毛糙,上面的补丁也不挑个同色系的,各种颜色歪歪扭扭地贴在上面,感觉很是滑稽。
经常会有其他书生背着他小声议论纷纷,我觉得那书生不会不知道,但他从来不予理会,总是坐得笔直,沉浸在书海中,我这里的书他看了一本又一本,每一本都看很长时间,而且很珍惜的样子,阿贵曾留心过,这个书生还回来的书总是平平整整,就算是之前被翻得有些卷边的书,也会被抹平了边角还回来。
书生看起来二十出头,和崔长宇年纪差不多,我挺喜欢他的,觉得他应该是个品行极好的人。
我把阿贵手里的点心拿走,让他再去拿一份。
那点心不多,不过是十来根江米条,上面裹了砂糖,我轻手轻脚走到那书生面前,放下点心,坐在他对面。
那书生被我惊动,连忙直起身子给我作揖,我对他摆摆手,笑着轻声说:“客官莫要客气,我不过是见你苦读多时,怕累坏了眼睛,奉上点小食,权当休息一下了。”
书生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终日在这里免费读书,也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收拾收拾这就走。”
我摇头说:“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是真的爱惜你这份刻苦学习的劲儿,别多想,尝尝吧。”
他羞赧地笑笑,说:“掌柜的大度,我这免费蹭书读的,确实羞愧难当。”
一见他这件衣服,再见他读书从不要笔墨纸砚,我就知道他家境很不好,我问他:“您这般刻苦用功,是想参加考试吗?”
书生笑到:“是啊,我乡试两年未过,本不该再抱希望,可是终究觉得看了满肚子的书,不甘就这般言弃,便想着再试一年,今年若再不中,我就不考了。”
我问:“你这么年轻,往后日子还长,慢慢来。”
他摇摇头:“掌柜的有所不知,我现在已经是在咬牙强撑了,我家境不好,不允许我每三年考一次试。”
我奇怪到:“你既是参加乡试,那本身已经有秀才功名了,官府每月都有银钱补贴,为何会如此拮据?”
他苦笑说:“不瞒您说,我家里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她小时候生过恶病,后来虽然命大逃过一死,但是眼睛却看不见了,我那点补贴勉强够家里维持生计,供不起我读书。”
我又问:“家里可有田地?”
他说:“原本是有两亩地的,前年有个雨夜,我外出未归,妹妹着急上街找我被人拐了去,我找到人后,人却说是救了妹妹,让我拿钱去换,我没有钱,便只能把地卖给了他们。”
我怒道:“为何不报官?”
书生摇头,说:“他们只说是救人,妹妹眼睛看不清,也说不出到底是不是拐她的那些人,如何报官?弄不好还会摊上个不知报恩的骂名,若是闹大了,被官府革了功名,我和妹妹就彻底没了生活来源了。”
唉,也是可怜,他说的没错,这个王朝的制度我也确实有些了解,有功名的人卷入这样的案子会很麻烦,一个弄不好功名没了,还会被禁考,那这么多年的书就白读了。
我放缓了语气,问:“下次乡试是明年,你可有把握?”
他笑笑说:“前两次未能考中,一次是因为妹妹生病,我误了最后一科的时辰,一次是因为我自己买不起冬衣,晕倒在了考场上,明年乡试是秋闱,应是在九月左右,只要不出意外我是没问题的。”
也是够点背的。
这年轻书生生的清秀,说起话来温和有礼,十分讨喜,我觉得我可以帮他一下,便问他:“我倒是有件事情想同您商量下。”
“掌柜的请讲。”
“我这铺子最近实在忙碌,想再找个伙计帮忙,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想您或许需要一份养家的活计,所以,您觉得呢?”
书生还没说话,旁边桌上的人噗嗤一声笑了,我们转过头去,见一个胖书生捂着嘴笑得满脸通红,我挺不喜欢他的,问:“您这是笑什么呐?”
胖书生小声说:“堂堂一个秀才,带着功名呢,去给人家做伙计,这不是自贱吗?”
我脸上很不好看,然而我对面贫穷的书生说:“夕年兄,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没什么贱不贱的。”
呃?这胖家伙就是追求凤来的那个董夕年?啧啧啧……难怪追不上呢。
董夕年切了一声,站起身来走了。
我拍拍穷书生,说:“人眼中写着贱字,看什么都贱,莫要跟他一般计较。”
书生笑笑,毫不介怀:“掌柜的说的是。”
“还不知您怎么称呼?”
“学生裴深。”
我把裴深交给曲账房,他的工作是每天在店里打扫卫生、整理书架上的书籍还有展示区的文具之类,打扫卫生早晚各一次,整理书架是随时整理,晚上打烊后也要留下整一会儿,工钱每个月两百文,郑前和阿贵也是这个价格。
其他时候我允许他每天免费读书,可以用两大张广平宣,裴深深深给我行礼,似乎这个条件比雇他干活更合他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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